酒宴之上多飲了幾杯,李隆基已然微醺,單手撐著額頭閉目養神,眉頭卻皺得緊緊的,顯然並未睡著,而是在思考。
良久,李隆基忽然道:“高將軍。”
“老奴在。”
“今日安祿山向朕建議,送顧青去范陽隨軍,你如何看?”
高力士笑道:“老奴可什麼都不懂,只知道盡心服侍陛下,朝堂事,朝臣事,自有陛下聖心裁斷。”
李隆基沉聲道:“說說無妨,朝堂事與朝臣事,天下人都說得,你為何說不得?”
高力士想了想,道:“恕老奴直言,安祿山向陛下提此建議,恐怕沒安好心,顧青若去范陽隨軍,應是有去無回。”
李隆基神情不動,淡淡地嗯了一聲。
高力士又道:“安祿山與顧青之間的仇恨,陛下早已清楚,老奴猜測,那兩人心裡也清楚,殺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這個仇是無法化解的,安祿山已對顧青動了殺心,若顧青去了范陽,安祿山有無數種方法殺掉顧青,回頭向陛下上一道奏疏,隨便編個理由,再認個錯兒,陛下難道會為了顧青而跟安祿山計較?”
李隆基又嗯了一聲。
高力士笑道:“所以,要不要將顧青送去范陽,全看陛下的權衡。若陛下覺得國爵不宜輕許,欲收回爵位而不落人口實,那麼將顧青派去范陽,顧青未婚無後,若顧青死了,他的爵位自然可以收回朝廷,不再續封。”
“若陛下覺得顧青此人有用,那麼便不能將他派去范陽,他若去范陽,十足十的死定了。”
李隆基沉默半晌,緩緩道:“顧青於朕有用,不可將他置於險地,但安祿山的話倒也提醒了朕,顧青太年輕,委實需要一些磨練,固守於長安城內對他沒好處,他需要增廣見聞,多歷風雨,將心性打磨得合手以後,朕才能重用他。”
“范陽就不必去了,朕再給他尋個去處。”李隆基的目光漸漸變得幽遠,意味深長地道:“畢竟救過朕的性命,朕也希望與他能留下一段君臣相得的千古佳話。”
…………
郝東來和石大興打架了。
這兩人天生八字不合,當著顧青的面爭吵過無數次,而且他們爭吵的起因很迷,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演變成激烈的爭吵,但是當著顧青的面動手還是第一次。
這次的起因是青記鬥倒了隆記,兩位掌櫃對外哭喪著臉,做足了受害者忍氣吞聲的樣子,回到顧青府裡就變得異常興奮,好演員就是這樣,臺上臺下截然兩副面孔。
那些毒雞湯經常灌輸什麼“人生不過一場戲”,對兩位掌櫃而言,人生豈止是一場戲,那是好多場戲,趕通告似的。
青記最大的敵人倒了,據說掌控瓷器行的權貴是某位皇子還是國公,他們已公然發了話,義陵縣侯的店鋪以後考慮轉行吧,瓷器是賣不成了,敢繼續賣瓷器等著被封殺吧。
世人都不傻,權貴更不傻。他們之所以對義陵縣侯如此絕情倒不是因為砸店撕旗,顧青稍微想想就明白,他們應該是衝著自己。
天子眼前的紅人,跟一個不知傳了幾代已漸沒落的縣侯,兩邊鬥起來權貴們該幫誰?
用屁股想都知道該幫誰。對義陵侯絕情只不過是他們對顧青的一種示好罷了,而且顧青相信他們接下來還會繼續示好,或者直接與顧青建立交情,將他拉入權貴的圈子。
權貴圈也需要換血,需要新鮮的血液,舊的血液如果不再對圈子產生益處,那麼便果斷排擠出去,比如義陵縣侯。
兩位掌櫃原本是來慶功的,這次兩人配合得當,賺足了外人的同情,敵人終於轟然倒下,於是兩人興奮之下,拎著酒菜來顧青府上,打算來個不醉不歸,順便給自己一個鼓勵的抱抱。
三人坐在顧府的前堂,開始時推杯換盞,氣氛無比融洽,兩位掌櫃多年的舊怨似乎已不翼而飛。
後來聊到這次鬥倒隆記的功勞大小問題時,終於聊崩了。
論功勞,顧青當然是當之無愧的排名第一,隆記的倒下全靠他出的陰損主意。
但在誰是功勞排名第二的問題上,兩位掌櫃產生了巨大的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