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點收工回家,在冷風裡等了半晌才想起春假沒有校車。男演員告訴我他改變主意不想來了,去取快件發現包裹不見了。包裹裡是新買的羽絨被,春天的洛杉磯比北京風還大。
憂心忡忡地走回家裡,險些被室友堆滿整個客廳的雜物絆倒。我裹著兩層薄毯子,一邊給製片發資訊一邊就睡著了。陷入黑暗時隱約感到內在的自我在腦殼後面疾呼:還有一堆事情沒做!要是睡到了第二天可怎麼辦哪!
好在兩個小時後我就醒來啦,還點了印度菜吃。
今天在朋友的set上吃到印度菜非常美味,於是專門記下了名字和電話要點同一家。結果太晚了,他們家羊肉沒有了,雞肉也沒有了。只好點了另一家的羊肉咖哩,等菜來時十分忐忑,怕它沒有之前那家好吃。想到魯迅有一篇雜文寫道:“夜裡睡不著,又計畫著明天吃辣子雞,又怕和前回吃過的那一碟做得不一樣,愈加睡不著了。”
頓覺社會十分溫暖,人類多麼友善,深夜吃一盤咖哩,也能和先生這樣的人物心有慼慼焉。
咖哩到了,果然並不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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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不用早起!讓我多寫幾句。
其實我很想多寫點什麼,來記錄這段時間的生活的。但是最近好像表達欲都丟失了,手放在鍵盤上不知道能打什麼。不知道以後回想起來,對這段時間能留下什麼印象。
事實上,我確實挺開心的,但是也確實是每天都在發生一些讓我抓狂的事情。我有種不倒翁一樣的性格,讓我在樂觀和悲觀之間永遠地佔據著中庸地帶。如果發生了糟糕的事情,感到很難接受,我會想:這也是一種寶貴的人生經歷。如果沒有這樣的事情,我怎麼體會這樣的感受呢?如果這種痛苦沒有長久地貫穿我,我又怎麼會有機會去揣摩它呢?
如果發生了很好的事情,讓我覺得很開心。我也會想:你根本不瞭解別人的生活,你只是以自己的角度出發得出這樣的結論。你有什麼獨特之處呢?在別人看來,你也只是傻乎乎的背景板而已。你的沾沾自喜是多麼可笑啊。
在幾個小時前,我確定我十分沮喪。我在工作場地感覺到自己的工作受到輕視;處於一段尷尬的人際關係中;為無法作出完美的工作感到內疚;發現自己被用做免費勞力,但是並不知道如何脫身。
這些事實仍然存在著,但是部分已經被我忽略,而那些複雜的感受已經被我遺忘了。當我寫這些的時候,我要努力回想才能記起那都是什麼事情。
期間也有一些讓我感到自我價值的事情。我現在都想不起來了。
我寫這些並不是在分享生活的方式,我知道這並不是一種健康的處理情緒的方式。我是消極的,惰性的,負面的。我對來自自己和他人的讚賞永遠保持懷疑——坦白說,我根本不相信他們。我並不在意被侮辱,被佔便宜,也可以接受自己處於弱勢的地位。
有時我想,我這樣的心態來自於一種經濟層面上的優勢:我不缺吃穿,沒有來自生活的風險。因此當別人用競爭性的心態來對抗我的時候,我往往會選擇退讓。我是否覺得自己實際上高於他們呢?這其實是個危險的觀點。因為在事實上,也許我的家庭背景並沒有更富裕,這只是一種惰性的心態而已。
在競爭方面也是一樣。當別人表現出對我的才能的輕視的時候。我從來不覺得有必要進行自我捍衛。他們不瞭解我。如果我們有機會合作,也許我們會有介紹的時候。如果未來我們並不會有交集,那我們對彼此都無關緊要,我又何必在意他們的看法呢。
生活中,時不時的,我會想要展示自己,產生對觀眾證明自己的能力的衝動。兩種想法讓我平靜下來:
1,即使你展示出了充分的自己,那也未必有多麼出色。在世界上多的是更優秀的夢想家。
2,他們的看法改變了,那又有什麼關係呢。他們的刮目相看對你的創作能有什麼樣的幫助呢?
未必每次都能見效。我仍然時不時地陷入自我表現的慾望之中。也許這是人類無法根除的劣根性之一。需要慢慢地打磨它。對他人展示自身價值的渴望,也許是一種激勵,但它並不是創作的根源。每當我回顧過去的作品時,時常為其中的自我展示感到尷尬:認為自己的想法“有價值”,是我們最常見的自以為是之一。這當然幫助我寫了很多東西。但是總的來說,我覺得這只是一種無益的虛榮心罷了。
什麼讓我們創作。什麼讓我創作。我想要描繪生命中的創痛。人世間永恆的孤獨與連結。糾葛在一起的美與醜。指間的血與霧中的花。那些讓我沒有低於眾生,他人也沒有高於我的東西。那些我隱藏在其中,又能表露於外的痛苦。那些我看到,也能被別人看到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