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宸國君縱橫捭闔,睥睨天下,自然是人中翹楚,不僅會攻人心、伐其情,而且還十分善於人盡其才,物盡其用。”
她今日之言,一遍一遍在他心中迴響,彷彿有個聲音在問:若當旖旎歲月只餘下狼藉,是否還要執著於心?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她的睡顏上,眸底潛藏著無數難言的心事,分明那般寂寥,可他的眼神卻又顯得固執而堅定,彷彿帶著一腔孤勇,灼燒著無涯歲月都難以化解的執念。
早在當年,雪山之上,他便已經做好了選擇。若那時有機會能夠預知未來,他想,他依舊會如此選擇。
回首身後踏過的路,那裡染滿血汙,泥濘不堪,他曾在腥風血雨中走過一程又一程,趟過血海無盡處,披荊執劍,斬過風雲,哪怕身上傷痕累累,他也從不曾後退一步。
百姓尊敬他,讚譽他為曠世明君;臣子害怕他,皆知他心狠手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甚至連她也覺得,他的運籌帷幄,皆是野心勃勃,是對權勢的執著。但唯有他自己明白,那些年在身上留下來的傷疤,從來都不是棋盤上的經緯縱橫,而是他為當初無悔選擇鐫刻下的灼灼勳章。
曾於深淵望明月,化去滿身霜與雪。
就算世人不理解,汗青之上遺留的字句如何評說,是黑是白,是善是惡,他皆不在乎。至少曾有一輪明月光,真真正正地照在了他身上,這份暖意將長隨此生,長伴於心,永不泯滅。
榻上之人忽然動了動,雙眼緊閉,眉心緊蹙,宛如陷入夢魘之中,流玉十指舉在半空,似想抓住什麼。
他神色複雜地注視著她,眸色晦暗難辨,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將手遞了過去,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彷彿是感受到了暖意,榻上之人很快便安靜了下來,緊蹙的眉心也得到了舒展。
見她像只小貓似的用臉在自己的衣袖處蹭了蹭,他不由失笑,眸中晦暗褪盡,丹曦爍明。
能夠這樣近距離地守著她,沒有隔閡,沒有爭執,沒有猜忌,於他而言,是暌違多年,無比珍貴的瞬間。
只是她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依賴著他、需要著他的小姑娘了,她是高懸於天幕中的明月,熒煌照夜,明豔無匹,輝芒足以充塞天地,耀照人間。
“我送你去北溟,並不是我不想留住你,而是你在那裡比在我身邊安全,我怕日後忙起來會百密一疏,讓你置於險境。之前我竭盡全力教你權術和謀略,也並不是為了讓你替我在前方開路,我只是希望往後我不在你身邊時,你有足夠的能力可以保護好自己,或許有朝一日,你還要用上它。”
他謹慎地剖開了心頭的熾熱,像是想要將她的寒夢溫熱。
“你總是怪我什麼都不肯告訴你,可是阿月,這世間總有許多事,或沉重、或婉約,至不可言,我想你能明白,正如我想我能明白你。”
雪漫漫,風細細,鳳燭淚殘人語寂。寸心難表,憑嘆咫尺猶千里。
燭搖光,光曳壁,人影雙雙映陳跡。韶光易歇,空懷繾綣成追憶。
誰言少年無所懼?猶憶別時淚沾衣。
今相對,前塵沉泥,舊夢難續,徒留遺恨凝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