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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迷宮 (3) (1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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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長了。也許我該為自己佔了他的位置而抱歉,但我還是認為,影子皇帝將我從毓慶宮驅趕出來,至少是粗暴的。皇帝不該有那樣近乎仇恨的粗暴。

但這不是問題的重點。重點在於,皇帝當然需要面向未來的朋友,而不是隻記得過去的魂魄。過去是一片沼澤,在其中只會越陷越深,只有未來能將皇帝從沼澤裡拉出來。我這樣想,不僅因為文師傅說,大清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危機,還因為我們年輕。未來,是我們一見傾心的理由之一。從書籍上,皇帝已經開始接觸到另一個世界,念一遍王商抄寫的新書名單:《孟德斯鳩法意》《歐洲新政史》《民法原論》,等二十多種書目,就知道,他已經走在離經叛道的途中。

然而誰都知道,皇帝背後坐著太後。在不上朝、不讀書的時候,皇帝埋頭修理玩具。皇帝的玩具可謂五花八門,有時他會將所有武器類玩具全都擺在地上,旗艦、大炮、槍,甚至是武裝起來的外國士兵。他修補被他弄壞的船舷,修複大炮基座上的齒輪,擦亮槍支。他的表情十分專注。我默默地看著皇帝,常常想問,他何時能從這些嗜好中掙脫呢?

然而王商說,這一切是從見到我開始的。

當我還在為做一個嬪妃努力研習宮廷禮儀的時候,一天下午,皇帝讓人開啟一處堆滿玩具的舊殿。皇帝瀏覽滿屋子的玩具,為自己曾經的擁有目眩。他隨手開啟一個音樂盒,發現發條被抽出。他拿起一隻玩偶,發現玩偶的頭掉在一邊。會鳴叫的竹鳥折斷了翅膀,小自鳴鐘停止了走動,琉璃樽上滿是裂痕。每樣東西都被損壞了。他問王商,那是誰弄壞的。

皇帝在一處積滿灰塵的椅子坐下,想起那些堆在他身後的日子。

載湉的名字是聖母皇太後賜予的,賜給他名字後,她又賜給他皇位。他四歲入宮,從此沒有了父兄姐妹。盡管每天,他都能見到生父醇親王,但父親不比一個大臣更親近。父親根本不看他一眼。盡管一年中有一次,一次中有一小時,醇王福晉進宮來,和他坐在一起,可她拘謹的樣子不比宮裡的奶媽更從容;讀書時,有陪讀的兄弟,皇室也會請朝中官宦的孩子在節日的遊戲中扮演皇帝的隨從,可有幾十雙眼睛緊盯著每個孩子的一舉一動。每個孩子都無法快樂,甚至無法輕鬆些。傷痕累累的玩具,記下了他失去一切時的憤怒,他從它們身上,辨認出自己的傷痕。那件是他剛進宮,見不到母親時摔壞的木馬;那件是因害怕黑暗,尖叫著想要逃離而踢壞的鳥籠;還有在閃電和雷鳴時摔成兩半的音樂盒。皇帝在成年後依然任意摔壞大臣的進獻之物,它們嘲笑他被限制的自由。

載湉凝視著數不清的玩具,為過去的作為深感驚異。每件東西上都留有他壞心情的印記。

他決定抹去這些印記,他要修複所有玩具。

修好它們,他就與過去那個狂躁易怒的少年徹底分手了。

翁同龢師傅說,皇上要獨自掌管一個國家,一定要有完善的個人修養——說主政還為時過早,他只是簡單地願意為一個人的到來做些準備。他想使自己變得更好些。

一個冬末的下午,皇帝拿起幾件較小的玩具,帶回養心殿,擺在三希堂裡。他盤腿坐在榻上,仔細打量這些缺胳膊斷腿兒的玩具,為自己羞愧。侍郎家的小姐很快就要入宮了,他的缺憾不能這麼多,這麼觸目驚心。

載湉長時間坐在榻上或是地上,修理損壞的玩物。養心殿的大案子上,放滿了各式工具,也招來了工藝精湛的手藝人。他花了更長的時間,去弄懂音樂盒的原理,尋找丟棄的發條,為木製品刷上油漆;竹器,漆器,要找到專門的技工,那些需要針線縫合的傷痕,甚至,讓他拿起了針線,至於軍艦巡洋艦這類複雜的東西,他還需要閱讀專門的書籍——這件事,就這樣持續下來,一直進入他的婚後生活。有三年時間,我們在黃昏、午間,或是夜間一言不發,一件又一件,我們讓玩具身上的創口漸漸癒合。

皇帝開始學習英文。他已經看了大量的漢文古書和許多滿文書,他放下它們,這些書讓他看不到未來。宮裡請來了翻譯,他將服侍他的太監變成了助手。以前,他們為他蒐集新奇玩意兒,現在,他們為他搜羅各式新版的外文書籍。他太急迫,難以耐心聽從英文老師的發音,記住那些彎曲連續的文字,於是,他成立了譯書局,專門翻譯英文、日文書籍。他每天都要遣太監去問譯書的進度,那樣子像太後關注她的新衣。新事物向他湧來,舊的東西就在他周圍,他聽聞饑民與暴亂的聲音,有人在搗毀使館,驅逐傳教士,而他的大臣依然用陰沉的聲調向他表奏國事太平。翁師傅向他推薦康有為,他讀了這位號稱聖人的康先生的書,他在頤和園接見康有為,和他促膝交談,免去了一切禮儀,傾聽對方對國家的見解,絲毫不在意這位侃侃而談的人曾是律法拘捕的物件。他以皇帝的眼光審視自己的國家,然而,他看到的,只是紫禁城裡的一個庭院,而窗欞上印著太後走過時的魅影。

這些事沖擊著皇帝的大腦,嗡嗡亂叫,讓他無法平靜。他坐下來,繼續修理音樂盒、鐘表和樂器。他有時默默看著一列艦隊的模型。他有一輛腳踏車,他讓一個太監嘗試著讓車子動起來,可太監摔倒了,他沒有笑,沉默地望著車輛倒下去的地方。他提出的建議被太後否決,只用一個表情,一個眼神,一根手指,變革與新理論都被放下。放那兒吧,太後說。太後說的是成堆的奏摺。然後,再無訊息。於是,皇帝坐下來用銼刀銼平蜷曲的金屬,重新扭動音樂盒的發條,發出聲音,這些,都作為禮物,出現在我意想不到的地方。床榻上,景仁宮門前的堆雪中,一本我必然要翻開的書籍旁。他專心致志,將注意力集中在纖細的金屬絲與木條上,有時,他停下來,默默看著模糊不清的遠方。

而太後注視著她親手放在寶座上的皇帝。

1892年中元節的前一天,太後身著一件光芒四射的新衣。皇帝來跪請晨安,太後發現,他並沒有看到這件袍子。他的目光輕易掠過,匆忙而無動於衷。即便是禮節性地流露出一點兒興趣的樣子也沒有。他舉止得體,禮儀無可挑剔,可他的心思在別處。太後注視著皇帝,目光直逼他心腹,她發現皇帝心裡的敬畏雖說沒有蕩然無存,留下的部分卻已十分稀少,她的控制力大面積削弱了,因而她的華服,跟著變輕,失去色彩。失去的部分去了哪裡?太後嚥下她略帶苦味與甜味的花茶,再次將目光移到我身上。

太後看上去興致不錯,身上的綢袍用藍色和灰色兩種絲線織成,走動時,變換出兩種不同的色彩。皇帝離開後,宮眷們在前殿侍候太後吃罷早餐,一直等她離開座位。太後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她吃得不多,將餘下的食物留給我們。照例皇後站在桌子最前面,其餘人都圍在桌子兩邊。大夥兒無聲咀嚼,只有太後的木鞋底在金磚上踩出咯噔咯噔的聲響。

木鞋底的聲音漸漸嚴厲起來。沒有人想要在這聲音裡逗留,即便是皇後。每個人小心應付筷子和勺子,好讓食物不必粘去唇上的丹蔻,食物在嘴裡輕輕蠕動,要保證沒有咀嚼的聲音,也不要讓杯盤撞出聲音。為了不發出聲音,很多宮眷放棄吃湯和粥。我被皇後喚到身邊。一直以來,她身上有煙和火的味道,今天卻是木屑生澀的味道,還有一丁點兒松脂的味道。皇後面前擺著一盤芸豆糕。芸豆糕原封未動,我聽到的,是一陣細碎的奇怪聲響。若不是在她身旁,還真聽不到也看不到,她在吃一隻木調羹。她很輕松地咬下一小塊,像在嚼一塊鍋巴。我低下眼皮,心想那必是把糖做的調羹。可她將咬過的調羹放在我手邊,以便於我好好觀察。我吃驚地看著她,她若無其事,將帶齒痕的調羹藏進袖子裡。

我看看對面和周圍的宮眷,沒有人發現皇後的舉動。

一個月前,我看見皇後吃掉了一雙筷子。我沒有將這件事告訴皇帝,也沒有跟別人提起。皇後在警告我,也許她只想讓我震驚和害怕。我的確很吃驚,為皇後這怪異的舉動深感疑惑。她是皇後,有什麼想要說的,想要責罰的,可以用比這更厲害的方式,可皇後選擇了吃下筷子和調羹。

早餐撤去,桌上重新鋪了一塊布。宮女們拿來剪刀、尺子和綢布。一望而知,這是要進行裁剪比賽了。皇後展開布匹。剛剛圍攏在一起用餐的宮眷,現在都要捲起袖口,準備量裁衣服。宮眷們等著太後吩咐,是去裁一件緊衣、馬甲,還是繡鞋,或只是些小物件,腰帶、香包之類。太後歸政了,不久就要移居頤和園。這類活計是太後新近開始的遊戲。

第一個被叫上前的居然是我。我滿腦子想著那半個被皇後塞進袖口的木調羹。

“珍嬪,會做鞋嗎?”

“我自幼學著做過些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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