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鈴臉紅起來,眼角瞄著卉紫說:“你問我媽媽。”
旁邊的人聽見這句話又笑了。
卉紫一把拉過金鈴說:“人家是採訪你呢!大方點兒。”
金鈴問記者:“你想要我說什麼?”
記者忍住笑說:“不是我想,是你想——你想對大家說什麼?”
金鈴把一隻手指放在嘴巴里啃著,對著鏡頭說:“謝謝百貨商店的叔叔阿姨送我這臺電子琴。可是我最想要的是那一臺電腦。”她指指已經被一箇中學生抱在懷裡的電腦說:“我下次還要參加比賽,一定要把電腦拿到手。”
記者拿過話筒說:“很好,你很有志氣,希望你能實現自己的願望。”
金鈴點點頭,彬彬有禮地回答:“謝謝。”
碘鎢燈一滅,金鈴幾乎逃一樣地回到卉紫身邊,連聲說:“嚇死我了。”
卉紫笑著摟一摟她的肩:“還不錯,好歹沒露怯。”
回家的路上,卉紫幫金鈴拿電子琴。路遠沒輕擔,卉紫一路頻頻換手,只覺肩酸背疼,很後悔沒讓金亦鳴陪女兒來。她對金鈴說:“幸虧是電子琴,要真是電腦,我們兩個根本沒法弄回家。”
金鈴不回答她的話,不緊不慢地跟在身後,臉上也沒有了剛才的驚喜。
卉紫回頭望望她:“你真的不高興?因為沒得到一等獎?”
金鈴忽然問:“‘揠苗助長’的成語你聽說過嗎?”
卉紫撲哧一笑:“豈有此理!我可是正經大學中文系畢業的。”
才說完這句話,卉紫就明白金鈴為什麼會問這個,又為什麼心裡不太高興:她是怕媽媽回家後又要逼著她學電子琴!
小時候學鋼琴把金鈴學怕了。
金鈴的鋼琴是卉紫在她週歲生日時買回來的。那時候市場上物價還很便宜,一架最好的“珠江”牌鋼琴才1000多塊錢。卉紫和金亦鳴結婚時沒用什麼花費,那筆錢便存下來,在金鈴週歲那天送進長江百貨公司,拖回家這個油光鋥亮的大玩意兒。
鋼琴回家就閒置了4年。4年中琴價年年飛漲,卉紫很得意自己當初的眼力和魄力,若是等到金鈴5歲時再買,恐怕他們只有望琴興嘆了。
5歲時第一次上課,老師抓住她的小手細細端詳,肯定這是一雙修長的彈琴的好手。做母親的便竊喜,恍惚中看見10年後一個白衣少女端坐琴後,纖纖十指如蝴蝶翻飛,琴聲如泉水、如海浪。這樣的想象實在太令人鼓舞了,卉紫於是告誡女兒說:學好鋼琴是媽媽對你的最大願望。
初學的半年一切順利。金鈴是個性格活躍的孩子,整小時地坐在琴凳上一動不動真是難為她了。逃避之心隨時都有,但迫於卉紫的壓力,她還不敢有大的反抗動作。有時候她學不會,卉紫發火打了她罵了她,心裡雖很不忍,但想到學琴的孩子都得有這一番磨礪,心裡也就釋然。
半年之後課程加深,滿紙的小蝌蚪密密麻麻,金鈴年齡小,認讀能力差,必須有卉紫在一旁幫忙。卉紫從沒學過五線譜,此番跟著老師現學現賣,心裡頗有點“80歲學吹鼓手”的感慨。大人學新東西比孩子難,卉紫天天伸長了脖子對著五線譜連數帶猜,未免心生煩躁。一煩躁就要朝金鈴瞪眼,怨她笨,怨她不用功,自己不認譜子要連累媽媽來認。金鈴被媽媽罵了自然也很愧疚,坐上琴凳心裡越發緊張。一緊張便頻頻彈錯,越錯越要捱罵,惡性迴圈,母女倆如同鑽進了魔圈。
每星期的回課是雷打不動的。每次回課,卉紫比金鈴緊張,生怕她彈不好出洋相,或者被老師嫌。卉紫好勝心強,凡事要求完美,金鈴卻是天性粗疏,大大咧咧,不是這兒錯了節拍,便是那兒彈錯了音符。卉紫坐在老師旁邊急得手心出汗,恨不得替她彈完了這一曲才舒坦。每次上完課回家,兩個人都一聲不吭,卉紫是因為女兒成績不理想而生悶氣,金鈴則是見卉紫臉色不好而心中害怕。
金鈴學琴2年。2年中卉紫發了多少火,生了多少氣,已經難以計數。金鈴呢,原本活潑的天性也變得陰鬱起來,逢人就說最恨鋼琴。母女倆的性格接近扭曲,兩人之間的關係也透著緊張。
幸好卉紫還算明智,意識到事情不對之後,斷然決定停止金鈴學琴。母女倆同時鬆了一口氣。卉紫有時候想想心猶不甘,鼓勵金鈴說:“沒事再彈著玩玩嘛!不要求你怎麼嚴謹正確,別把過去會的那點東西還給老師就行。”金鈴卻彷彿怕了鋼琴一樣,只要卉紫沒有當真生氣,她就堅決不碰琴鍵一指頭,連走路都遠遠地繞著道兒。
再後來,金鈴的爺爺生病住院,家裡急等著錢用,金亦鳴乾脆說服卉紫把鋼琴賣了。賣價雖說是買價的幾倍,卉紫想起來心裡還是隱隱作痛。
此時卉紫明白了金鈴的悶悶不樂的原因,忍不住啞然失笑,停住腳步等金鈴跟上,說:“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了,想想看,夏天就要考中學了,頭等大事是什麼?我還有心思讓你學電子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