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太妃嘆息一聲,垂淚道:“孩兒呀!也難為了你。”
崇禎悽然說道:“老祖宗,都是孩兒薄德少能,沒有替祖宗受好基業。神宗爺當年無為而治,海內少事,做皇帝何等安心!到了孫子,卻添了這麼多災難禍事,真是有些手足無措了,致使老祖宗也不得安生,跟著勞神費心,慚愧無地!”
“你是我眼看著長大的,神宗爺和你父兄留給你這個爛攤子,收拾起來不易呀!你要好好的,中興才能有望。”劉太妃說著,忍不住掩面而泣,田貴妃上前扶了,勸道:“老祖宗,皇上這不是好好的麼,你老人家若再傷心,不是又招惹他了?我們這些小輩可都不答應呢!”
“我是瞧著皇上又瘦了,心裡難過。”
“哎呀!老祖宗,你忘了劉備當年久沒騎馬,脾肉復生,碌碌無為,感慨落淚?皇上清減了一些,才是操勞國事、中興有為之證呢!”
崇禎送走了劉太妃,沒有留人陪著進膳,午膳吃得簡單了許多,撤去照例的奏樂,將幾十樣菜減到十幾樣,撤樂減膳,以表示國有不幸,皇帝悲痛省愆。崇禎的這頓午膳用得極是艱難,不單是吃不出什麼味道,吃上兩口,忽然又想起祖陵遭焚的事,悲從中來,簌簌淚下,投箸而起,心亂如麻,又不得不顧念人君的儀範,忍住悲憤進食。就這樣斷斷續續,吃了小半個時辰,他將天藍色的餐巾扯下,揮退眾人,原想在乾清宮東暖閣的御榻上歇息,卻覺胸中煩悶不已,竟沒有絲毫睡意,獨坐著沉思良久,傳王德化進來,命道:“擬旨,著洪承疇火速進兵,圍剿東竄流寇,不得招撫。著朱大典總督漕運兼巡撫廬、鳳、淮、揚四府,移鎮鳳陽,恢復皇陵。著錦衣衛扭解楊一鵬、吳振纓來京問罪。著駙馬都尉冉興讓代往太廟祭奠二祖列宗。”
崇禎一口氣說完幾條旨意,才出了一口長氣,命道:“流賊未平,震驚陵寢,朕要搬離乾清宮正殿,將文華殿旁的那間木屋收拾一下,到那裡齋居靜坐,戴罪省愆。不逢典禮之事,朕平日就穿黑衣理政,減膳撤樂,與將士共甘苦,直至寇平之日為止。”
王德化大驚,急忙阻攔道:“萬歲爺說的可是省愆居?使不得呀!那間木屋不能生火,這天寒地凍的……”他見崇禎目光凌厲地掃來,嚇得收住話頭,改口道:“是、是,奴婢這就下去準備。”
崇禎一早沐浴,魏清慧伺候他換上青色純絹素服,先到奉先殿向列祖列宗的神主上香祈禱,然後乘輦到了省愆居。省愆居在文華殿西北角,卻不與大殿相依傍,四面孤立,彷彿凌空的閣樓,遠離塵世。屋基用粗大的圓木架鋪,離地三尺。木屋閒置已久,多年不曾啟用過,欄杆和木階積滿灰塵,簷前和窗上掛著蜘蛛網,屋前南道旁生滿荒草。無論從規模、裝飾來看,與文華殿都有天壤之別,越發顯得矮小寒傖,令人想不到富麗堂皇的皇宮大內竟有如此破敗的地方。王德化連夜命人將省愆居收拾得乾乾淨淨,塞嚴了四下透風的縫隙。崇禎邁步進了省愆居,向玉皇神主恭敬叩頭,閉目端坐,凝神默想,思慮著如何下一道罪己詔。
黃昏時分,周皇后偷偷過來探視,僅僅一天的工夫,見他似乎瘦了一圈兒,紅著眼睛退下,暗命變著花樣兒烹製素膳。次日一大早,尚膳監監丞王承恩親到御膳坊坐鎮,與小太監們把冬菇、口蘑、嫩筍、猴頭、豆腐、麵筋、蘿蔔和白菜,用名貴佐料烹調,澆上雞湯,素中有葷,香味撲鼻,帶著小太監送來。崇禎聞到雞湯的腥味,冷臉責罵道:“朕齋戒愆居,不茹葷腥,為的是化解上蒼之怒,減輕祖宗之怨。你這混賬狗才,枉跟了朕多年,卻不曉朕的苦衷,掛羊頭賣狗肉,專事欺矇,誘朕破戒,是何居心!”
王承恩給罵得灰頭土臉,滿腹的委屈卻不知何處訴說,又想著如何向周皇后覆命,垂頭喪氣地繞過文華殿宮院的高牆,沿著西夾道慢慢往回走,卻見田貴妃乘著肩輿從那座白石橋上下來,上前請安。田貴妃命停了肩輿,詢問道:“皇上飲食如何?”
“只喝半碗銀耳燕窩粥,其餘的菜餚都命撤了。”
田貴妃蹙眉道:“皇上怎麼說?”
“皇爺說葷腥乃是對祖宗和神靈的大不敬,將奴婢大罵了一頓。”
“該,你是活該!明知道皇上不好欺瞞,你們還做了這些素中有葷的膳食,不是討打麼!”
“奴婢頭暈腦脹的,想不出個好法子,總不能教萬歲爺這麼餓著吧!”
“我有個法子,你不妨試試。”
“娘娘明示。”王承恩感激得幾乎落淚。
“你們呀!就是不動腦子,東抄西湊的,全不懂得變通出新,只守著個渾羊歿忽混日子,怎能長進?”
“娘娘訓誡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