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德潤清醒後便已明白事關重大,以為難逃一死,沒想到魏忠賢網開一面,罰打都免了,忙磕頭哭道:“奴才誤了這麼大的事,自知對不起九千歲,就是要奴才的小命來換也是心甘的九千歲不打不罵,如此寬宏大量,奴才心裡好生難受。”
客印月一把將他拉起,劈面一掌,罵道:“你這個不成器的東西!九千歲是看我的面子才饒你不死,快滾下去做事吧!再不小心,看你有幾個頭來?”陳德潤提著褲子羞愧地走了。
黃立極、施鳳來從乾清宮出來,見魏忠賢、王體乾、客印月等人守候在殿外,無法躲避,只好硬著頭皮上前招呼施禮。魏忠賢乾笑一聲:“兩位閣老什麼急事,非等咱家不在時入宮,可是要乘機參劾不成?”
黃立極平日就畏懼他氣焰熏天,有時不免曲意逢迎,深怕丟了烏紗,辜負了十年寒窗,人人做夢都想得到的首輔尊位。雖說是奉詔覲見皇上,但如此機密大事竟瞞了司禮監,自己廁身其中,撇扯不開,想想方才草詔竟似作賊一般,兀自惶恐不安。聽他出言咄咄逼人,倍加了小心,低聲下氣道:“上公說笑了。本相與鳳來當值,蒙皇上見召,夜入乾清宮,哪裡會是參劾上公?”
“是咱家誤會了。敢問萬歲爺召你們什麼事兒呀?”魏忠賢見他謙卑,語氣登時和緩下來,臉色一變,笑容可掬。
黃立極一時語塞,不知如何應對。施鳳來忙答道:“不過是看了看皇上的病情。我等當值,每日數次探視請安,如此例行公事已是一月有餘,上公為何今日忽有此問?”
“那殿內為何卻有哭聲?”魏忠賢不料他不卑不亢,與平日諛詞奉承迥異,竟敢反過頭來詰問,笑容一斂,目光陰狠地盯著他。
施鳳來似無怯意,從容說:“皇上不過是一時感嘆人生短暫無常,心灰意冷,黯然神傷,不能自已,世間真主也有人情,喜怒哀樂不能盡免,並不奇怪。”
魏忠賢見他言語滴水不漏,便直言追問道:“聽說信王進了宮,方才你們必是商量儲君一事吧?可擬了遺詔?”。
“非也!”施鳳來斷然否決道:“殿內只有五人,想必九千歲也已知道,並沒有什麼信王。夜已深了,尚寶監自然早落了鎖,請不出御寶來,如何草詔?九千歲若是還不相信,可將本相上下搜尋一遍。”黃立極也低低地說:“本相身上也可一搜,以示清白。”聲音細如蚊足。
魏忠賢盯了二人片刻,左手緊緊地握著玉帶,忽然哈哈笑道:“兩位大人志在顧命,咱家也不會妨礙你們富貴,只想知會兩位不要有瞞人之心,俗語說:揹人沒好事,好事莫揹人。算是提個醒吧!”
黃立極俯首答道:“豈敢,豈敢!儲君與草詔之事哪裡會少得了上公?此事重大,我等參與其中,也不敢妄置一喙!我二人怎可與上公相比並論,實在惶恐。”
魏忠賢急切之間探不出一絲口風,心裡暗暗發狠:等咱家捉了信王,再教你們狡辯開脫?客印月見魏忠賢不語,咯咯一笑說:“要說萬歲爺對九千歲確是恩寵有加,昨日還有口諭要他輔佐皇后娘娘垂簾,他推辭再三,險觸聖怒,只得應了。你們二位身居外廷要職,今後仰仗之處還多。若是你們與九千歲內外相合,上下呼應,天下還有什麼事辦不成!”
黃立極附聲說:“上公功高蓋世,理應攝政。本相年紀老邁了,怕是難出什麼大力了。”
“有心就好。”客印月輕拊一下手掌說:“替九千歲出力,不分什麼老少男女,但求是有心人。施閣老以為然否?”
施鳳來婉轉道:“九千歲是我大明的肱骨重臣,操勞國事,為君分憂,我等替九千歲出力即是為朝廷出力,並無多大區別。只是攝政之事,關係極大,但憑皇上口諭恐不合祖制?”
“難道大人懷疑口諭有假嗎?”王體乾面色一沉。
黃立極忙補充說:“有無作假,姑且不論。鳳來之意是以為未有草詔,恐招天下物議!”
“此是皇上親口所言,你們想抗旨嗎?”客印月尖聲冷笑。
施鳳來不緊不慢,侃侃而談:“攝政之事遠起周公,然古代茫昧,時世久遠,詳情不可稽考,自是難以學得。漢賊王莽,託古改制,名為輔佐帝王,實是包藏禍心,終至萬世唾罵,遺臭百代。以致後人羞言攝政二字,千餘年來,再無踵繼之人,究其緣由,不外乎恥與莽賊有同,上公奈何做此瓜田李下之事,敗壞德行,自汙節操?再說按照先朝景泰年間的成例,攝政理應是親王方有資格,上公作為異姓要想如此,恐怕沒有辦法收服天下之心,並且會把從前為國為民的一片忠心付之東流了!不免授人以柄,予人口實,則天下以上公為何如人也?如若一些小民乘機妄議胡言,以致桀犬吠堯,實在有汙令名,竊為上公惜之!”一席話鏗鏘有力,又八面玲瓏。
魏忠賢聽得面色紅白不定,十分不悅,暗道:平日裡這些閣臣對咱家言聽計從的,怎麼眼見萬歲爺病重,咱家要去了靠山,竟如此違逆頂撞起來?看此情形必要保住眼前這榮華富貴,以免一旦落魄了,反被這些反覆小人取笑,那時還不知道會怎樣怠慢藐視咱家呢?當下拂袖道:“事在人為,咱家雖說不是什麼親王,未有皇族血脈,但有為君為國的一副熱腸。你們看重攝政什麼?咱家卻以為不過勞神勞心的差事,未必就比咱家如今的權位尊貴了。無奈萬歲爺有旨,咱家又是利君利國的事不敢辭的秉性,說不得只好勉為其難了。兩位若不信,可以再回去當面問問皇上,也可順便奏上一本!”
黃立極、施鳳來二人見他說得越發厚顏無恥,直若街頭潑皮光棍一般,竟不知如何應答,又沒有直言怒斥的膽色,支吾幾聲,便要回值房。魏忠賢伸手一攔,喝道:“事到如今,你們還執迷不悟,咱家有萬歲爺口諭,你們以為不足為憑,咱家倒要看看信王有什麼憑據?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