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儒道:“陝西的賊寇剿滅了,往後都是太平的日子,想起來臣欣喜若狂,不覺得有什麼炎熱之苦。”
崇禎點頭道:“也是,這點苦比起用兵打仗,真是算不得什麼了。”
溫體仁介面奉承道:“皇上不辭炎熱,御駕勞軍,大熱的天兒,迎出好幾十裡的路,這真是曠古未有的殊恩,將士們為皇上赴湯蹈火,也是心甘情願。”崇禎的用意就正在籠絡軍心,還要給群臣選出做臣子的榜樣,尤其這是他做皇帝以來頭一次大勝,如此下去,中興有望,自然倍加鄭重其事,聽他說出自己的心意,微微一笑,掃視一眼兩旁的群臣道:“朕常說,只要大小臣工盡心職守,不難求得太平日子。如今洪承疇蕩平了陝西,內亂消歇,不足為患,再提師出關,掃滅後金,朕便可與你們共享太平了。”臺下眾位臣子齊呼萬歲,崇禎哈哈大笑。
此時,聽得遠遠的軍號響聲,接著是轟隆隆三聲炮響,前站迎接的大員飛馬回來報道:“洪總督凱旋迴朝!”
崇禎起身,踱出行帳,遠處一隊步卒甲冑鮮明整隊而來,隨後是一隊騎兵,馬蹄嗒嗒,刀劍錚錚。步卒到了臺前,行過軍禮,騎兵一齊翻身下馬,也行過軍禮,左右分列。最後一支馬隊鏗鏗而至,轟隆隆三聲炮響,中間一面大旗高高豎起,旗上繡著“三軍司命洪”幾個大字,旁綴一行小字:欽命總督陝西三邊軍務兼理糧餉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親隨衛隊和帳下將領簇擁著金盔緋袍的洪承疇,騎著一匹白龍駒,緩轡而來,神采飛揚,竟絲毫沒有路途迢迢的疲憊之色。
崇禎回到寶座,洪承疇已到了臺前,滾鞍下馬,伏地跪拜道:“臣洪承疇恭請聖安。”
崇禎抬手笑道:“洪卿辛苦了,免禮平身,上臺來!”
大小文武百官都鵠立在臺下,自己卻登上高臺,是何等的恩寵!洪承疇起來撣撣浮塵,小心地邁步在大紅的氈毯上,一步步走上高臺。崇禎特命賜座,太監遞上在冰水裡浸泡過的手巾,洪承疇敷在臉上,頓覺全身的汗毛為之一爽,迎面竟有絲絲涼風吹來。
崇禎含笑道:“洪卿,朕昨夜已看過你的細柳營了。”
“臣惶恐,昨夜睡得沉,不知道……”
崇禎擺手道:“朕知道路上你走得急,次日還要見朕,不能不養養精神。朕也是興之所至,想盡早見到你,聽你講講是如何殺賊的!摺子畢竟要寫得中規中矩,有些話不方便說。”
“天氣如此炎熱,微臣勞動聖駕,肝腦塗地,不足言報!臣惶恐慚愧。臣何德何能……”
“何德何能?朕賞罰嚴明,就憑你蕩平陝西這一條,就可賞!朕今日如此加恩,猶恐慢待了你。朕實在是高興,自從皇太極入關以來,朕還沒有過一天這樣可心的日子!這口氣朕一直憋了許久,今日可以一吐為快了。當年朕剪除了魏忠賢,以為做天下英主,留個聖明的好名聲給後代並不難,哪裡想到內憂外患瞬間便來,朕措手不及呀!昨夜朕去大營,給把守轅門的軍卒阻攔了,可朕心裡頭沒有丁點兒的惱怒,只覺著高興。朕想起了周亞夫,想到了漢文帝,想到了文景之治……我大明的將領個個如周亞夫,何戰不可勝,何敵不可克,何功不可取呀!”
崇禎朝臺下看去,兩旁文武百官,文自內閣大學士以下,武自兵部尚書、五軍大都督以下,都按品級穿著紗制的補服,個個熱得汗透衣衫,顯出斑斑的汗漬,不停地拭汗打扇。那一隊隊軍卒在熱日下直挺挺地肅立不動,任憑臉上的汗珠一顆顆淌落下來,卻無一人敢用手抹。洪承疇治軍之嚴,果然名不虛傳。如此威武之師,焉能不勝!他環顧左右,朗聲道:“賜蟒服!”
乾清宮管事太監馬元程捧著一個朱漆的托盤上來,上面放著一件五爪龍紋的蟒衣,衣襟左右用黃燦燦的金絲繡著兩條行蟒紋,熠熠生輝,光彩奪目。蟒服的紋飾與皇帝所穿的龍袞服相似,本不在官服制度之列,多是內廷權高位尊的司禮監太監、宰輔蒙恩特賞的賜服。這件單蟒雖比不得坐蟒尊貴,沒有在前胸後背加正面坐蟒紋,但在崇禎剪除魏忠賢、乾綱獨攬以後,屬於初次賜服,就是那些信王府邸的舊人、內閣大學士都無人有此榮寵,單憑此一點,洪承疇足以傲視天下。樂聲大作,洪承疇穿戴整齊,跪拜謝恩。崇禎抬手說道:“洪卿免禮!”
洪承疇知道皇上嘴上說免禮,其實只不過是一種客套之辭,哪裡敢恃功而驕,不行大禮?匍匐在地,恭恭敬敬地行過大禮。果然崇禎心裡甚為舒服,面上閃過幾個笑影,假作責備他多禮道:“這裡又不是朝堂之上,可以便宜行事,天氣炎熱,但行軍禮已足,何必如此繁瑣呢!”
“君臣之禮乃是人世間的大禮,豈可輕易言廢?臣不敢奉旨。”洪承疇知道皇上喜歡,口中連聲告罪,心下卻是暗暗喜歡。
崇禎微笑道:“洪卿此次帶了多少人馬?”
“馬步軍兵三千。”洪承疇回身望望臺下直立不動的三個方隊。這三千軍馬是他挑了又挑,選了再選的精銳之師,生得虎背熊腰,勇猛異常
“轅門侍立三千將,統領貔貅百萬郎。你這個大總督可是威風得緊呀!朕今日要看看你如何操兵?”
演武校閱例有成法,但多在秋後天氣轉涼時才演習操練,無非是戰陣、射箭、角力,但自萬曆九年以來,朝廷從未舉行過演武,大臣們哪裡見過?不用說知道底細,許多人聽都沒聽說過。洪承疇自任陝西督糧道參政以來,在研習兵書戰策上下過苦功夫,他領旨起身,在懷中掏出令旗,侍衛蔡九儀躬身接了,單膝跪地向洪承疇行了個軍禮,回到校場中間的大纛旗下,高呼一聲:“洪軍門有令,操演開始,請萬歲大閱!”
“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三千鐵甲軍士齊聲高呼,各持刀槍開始操演。崇禎在寶座上觀看著兵士們操演,心下卻隱隱有些不快起來。剛才侍衛蔡九儀上臺接令旗,竟對自己這個皇帝視而不見,這是什麼規矩?他瞟一眼洪承疇,見洪承疇看得饒有興致,絲毫沒有察覺,心中暗自冷笑。
此時,臺下的三個方隊正操演陣法,隊形變化多端,時而橫排,時而縱列,什麼一字長蛇陣、兩儀陣、三才陣、四面埋伏陣……當中還有什麼長蛇陣變螺螄陣,螺螄陣變八卦陣,左右行進,縱橫變幻。隨著陣法變化,三個方隊依次對壘,互相廝殺。只聽金鼓陣陣,彎刀長矛,此起彼伏,殺聲震天。地上雖用黃土墊了,潑了許多淨水,可早給日頭曬得半乾,又經軍卒們奮力踩踏,揚起了陣陣塵土,越發顯得刀光劍影,殺氣騰騰。正在熱鬧之際,忽然發一聲喊,三個方隊往來穿梭到一處,三聲鑼響,軍士們登時各自站定方位,屹然不動,大纛旗下的數百勇士竟然排列成了“中興聖主”四個大字!眾人都看得呆住了,半晌才回過神來,震天價齊聲喝彩。
崇禎大聲稱讚:“好!強將手下無弱兵,卿家是國之干城,兵卒自然是一支無敵鐵甲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