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
“就是我的作文……我的作文……”
邢老師笑著說:“真的,你自己的作文還沒說到呢。”
金鈴垂下頭,不敢用正眼去看邢老師:“我給我自己的作文打了90分。”她又急忙抬起頭來:“可是我覺得我應該得到這個分數!我的確寫得比他們都好!”
邢老師笑嘻嘻地問:“是嗎?讓我看看,可不可以?”
金鈴抽出自己的作文字,遞到邢老師手上。邢老師才看了第一行字,馬上又頭暈目眩起來,連忙把本子合上。金鈴說:“我讀給你聽吧。”
金鈴就充滿感情地讀了自己的作文:
我真想為你造一片森林
我怎麼又見到了你這雙悲哀的眼睛!
你奄奄一息地蜷縮在馬路旁,翅膀上的羽毛禿了,露出緊貼住身體的細細的灰色絨毛;一條腿已經摺斷,無力地耷拉下來;頭頂和頸部有血,早已和羽毛一起結成了硬硬的血痂。你可憐地蜷縮著,全身都在不住地顫抖。一雙眼睛就這麼悲哀地看著我,眼光裡滿是驚恐和淒涼。
昨天我看見你的時候,也是在這樣黃昏的時刻,也是在這車水馬龍的路邊,可你還不像今天這麼狼狽。你的羽毛還算完整,腿沒有折斷,頭頂和頸部也沒有出血。你被幾個頑皮的孩子追逐著,在地上蹣跚地掙扎挪動,卻是無論如何飛不到天空。我不知道你是怎麼了,是衝不破這城市裡高樓林立的陷阱嗎?或者把路邊聳入雲天的玻璃幕牆錯當作你美麗的家園,糊里糊塗一頭撞上去,才使得你現在頭暈眼花、步履蹣跚?再不然就是被馬路上瀰漫的汽車廢氣燻得嘔吐了?生病了?總之你現在失去了飛翔的能力,眼看著就要淪為頑皮孩子手中的玩物。也就在那時候,你走投無路間把頭扭來扭去的時候,我和你的目光相遇了。
這是一雙怎樣悲哀的眼睛啊!我這輩子只在電視裡非洲難民兒童的臉上見到過。這雙眼睛裡充滿著對生的絕望,對死的恐懼。我可憐你。在我們居住的城市中,人類都時刻感覺到擁擠、緊張、汙染和喧鬧等等的不適應,何況小小的、柔弱的你!
我決定要救你。我奮力上前驅走了那群孩子,小心地托起你的身體。你驚慌地叫了一聲,大概害怕我是這城市裡的又一名施暴者。可我的撫摸使你很快安靜下來,你偏過小腦袋細細地看我,像是要永遠記住我的面孔。我帶你到了附近的停車場,把你放在車庫頂上。我想讓你在房頂上休息一會兒,緩過氣來,然後重回藍天,飛到適合你生存的地方。後來我就走了,因為我還要忙著回家做作業。
可我今天怎麼又見到了你呢?你終於沒能逃脫那群頑皮孩子的魔掌嗎?瞧他們把你傷害得多重!你真傻,如果不能飛,幹嗎不把自己藏起來?你不知道自己是註定要被這城市吞沒的生物嗎?
我只好第二次把你從路邊托起來。你在我手心裡艱難地喘息著,失去羽毛的翅膀輕輕掀動,彷彿想最後飛一次。可你終於耷拉下腦袋,死了。你死不暝目,嘴巴也微張著不肯合上。你想說什麼?控訴人類用林立的大樓、高聳的煙囪和高速公路、鐵路破壞了你和你家人的生存環境嗎?還是埋怨上帝沒有把你造就得更強大一些?
託著你溫熱的小小屍體,我的眼淚奪眶而出。如果我是巨人,我真想為你造一片森林,那應該是你最美好的家園。你可以在林中快樂地做巢、鳴叫、生兒育女、歌唱春天。那裡有世界上最新鮮的空氣,最自由的天空。你喜歡那樣的地方嗎?
可惜你死了,你再也聽不見我的心聲了。
金鈴讀完,眼淚順著臉頰撲簌簌滾下。邢老師的眼角也有些溼潤,用枕邊的紙巾擦了擦,又遞一張給金鈴,讚歎說:“多好的作文!寫得太好了!太有感情和思想了!如果沒有錯別字,該打100分才對。”
金鈴舔了舔嘴角邊的眼淚,小聲說:“謝謝。”
邢老師翻過身,兩眼凝視房頂,半天才悠悠地說:“你真是個奇怪的孩子。你善良、正直、寬容、大度,又有一顆悲天憫人的高貴心靈,藝術上的感覺又這麼敏銳,為什麼學習成績偏偏提不上去呢?你整天心裡在想些什麼呢?能告訴老師嗎?”她回過頭,盯緊了金鈴的眼睛。
金鈴避開邢老師的凝視,輕聲說:“我什麼都不想,只想做個好孩子。”
邢老師說:“你已經是好孩子了。”
金鈴咬住嘴唇,表示不相信。
邢老師又說:“真的,你已經是好孩子了。一個能寫出這麼好的文章的學生,憑什麼不能稱為好孩子呢?老師現在已經想得很通,好孩子的內涵太豐富,它不全是由100分組成的。老師相信你將來能做成了不起的事,是一個外表平凡而靈魂偉大的人。好好努力吧,金鈴同學,好孩子!”
邢老師伸出一隻瘦削的手,把金鈴胖胖的軟軟的小手一把抓住,捂在自己胸口。
金鈴嘴角一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邊笑,一邊眼淚又止不住地往下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