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達仔仔細細的和孟海交起了心:“都是老爺們,不說敢作敢當,起碼不能讓家裡的女人頂雷吧?人家給咱生孩子、帶孩子、做家務、做飯,這輩子沒啥對不起咱的地方,是不?這時候了,怎麼還能讓人家遭罪呢?”
“老孟,光憑這份審訊錄影,哪怕你承認了那筆錢是你的,承認了販毒,她也得坐牢,這是包庇,可我再給你個機會,只要你說實話……”
嘶……
孟海將快流出來的鼻涕往回吸了一下,隨即用手一擦說道:“我說。”
“唉,這就對了。”
陳達收起了手機,給了旁邊負責記錄的警察一個眼色,孟海說道:“你可真夠損的,這和把我媳婦綁架了逼我拿錢有啥區別?”
“別胡說八道啊,你說那個違法,我幹這個叫給你施壓,與此同時,還明告訴你,警察既不會冤枉你沒犯罪的媳婦也不可能放過罪大惡極的你。”
孟海擺擺手:“行了,你們那一套,我早就不信了。”
這是要開始交代了,陳達只能順著話茬很有技術含量的問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不信的?”
“還在研究所的時候。”
孟海是學化學的,最早也在研究所混過,他是真經歷過寫一篇論文要把導師的名字加上還得排在頭一個的那段歲月,明明是自己的研究成果、學術論作最後成為了別人的,你偏偏有理說不出來,那段日子裡,好像沒誰站出來告訴他這是不對的,每一個人都覺著只要你想在這兒混,就要服從這兒的規則。
可是,這又憑什麼?
憑什麼別人的夢想得成為你們這些蛀蟲升官發財的踏腳石,憑什麼別人想出人頭地就得先幫你們著作等身?
一賭氣,孟海不幹了,他覺著自己有本事,到哪都能出頭。結果,一辭職才發現,自己在整個行業都混不下去了,那個盜取別人學術成果的導師竟然到處抹黑他,一句‘目無尊長’讓他四處碰壁,逼不得已只能當了一段日子的化學老師,勉強餬口。後來,總算是有了點積蓄,也是實在瞧不下去學校為了那點職稱、獎金的爾虞我詐,放棄了教師職位,一頭扎進了商海,辦起了汙水處理廠。
對於學化學的人來說,還是專業人員,這點事太簡單了,可萬事開頭難,不管你技術多好,總得有人給你生意吧?人家憑什麼把生意給你啊?
虧損成了工廠的常態,或者說從開始到整整一年之後,孟海過的舉步維艱。他都不敢回家,每到了該往回拿錢的日子,孟海就跟熱鍋上的螞蟻差不多,上火上的滿嘴起泡,就怕回去了媳婦問‘這個月能拿回錢來吧?’更怕老婆說‘好好的老師不幹,做什麼買賣啊,你是那塊料麼?’這些話。
逼不得已,孟海只能走向了下坡路,直到今天他還記得製毒和販毒時的忐忑,這玩意兒有多大危害學化學的他能不知道麼?
問題是那又怎麼樣呢?第一筆生意成交以後,孟海看見家裡媳婦的笑臉,看見了工廠發了獎金以後那些工人們的興奮,他這個廠長當的越來越有滋有味不說,再找生意的時候,也敢請人家去高檔飯店了。
說來也奇怪,當你並不盼著這筆生意一定會成交時,那些人好像都開始看重你了,在沒錢時出現的那些刁難也都不見了,周圍似乎一瞬間冒出了不少好人,開始給你將生意場上的道道兒,一個個都和失散多年的親哥們一樣。怪不得有人說沒成功的時候才華等於狗屎,有錢了之後的孟海才算體會到了別人對知識分子的尊敬,在酒桌上人家都說他之前是研究所裡搞學術的,正經的科技人才。
孟海笑了,笑的那叫一個苦澀,在那之前,他的人生可以說是荊棘遍地,陷阱重重,逼得你笑不知因何而笑,哭不知因何而哭。在這片世界裡,他幾十年來掙扎翻轉,直到吃了一口人肉,天地驟然換色,像是掀翻山河掘地千尺終於找到了要找的東西。是,這些東西給他帶來了數之不盡的快樂,可你要真誠心誠意的問他,老孟會告訴你,他寧願自己從未來過。
誰不想生而不憂死而不怖,結果如何?還不是看到了一片天下炙熱此心獨涼。
你要說那別人怎麼能一步步走出來呢?
這估計你得掀開人家的腳底板看看是不是早就皮開肉綻無數次後結成了繭,恐怕只有這類人才能說出想人間婆娑,全無著落,看萬般紅紫,過眼成灰的豪言壯語。
話說到這兒,孟海算是將這輩子犯過的滔天罪行都交代了,怎麼製毒、如何販賣、怎麼洗錢、如何回款,甚至還說出了為了自保曾經讓老吳聯絡道上的人買了把槍,如今就鎖在辦公室的保險櫃裡。
陳達看著他,問了一句:“我還想問最後一句,每個罪犯在交代完一切之後我都會問這麼一句,但至今為止得到的答案都不統一,老孟,要是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還會這麼幹麼?”
在此之前,陳達問過很多人,得到的回答有肯定的有否定的,由於案情不同他都能理解,唯獨孟海給出的答案和所有人都不太一樣:“那你得去問問,假如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叫孟海的人,還有沒有人逼他。”說完他笑了,笑的一點也不悽慘,像是卸下了這輩子所有的包袱,始終都沒有如此輕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