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興會怔怔地看著這碧綠清澈的水潭,水潭並不太深,一眼就能見底,水底並無異樣,但裡端黑洞洞的似乎另有出路,他沉吟了一會兒,輕輕走入譚中,立即就剛到寒浸肌骨,走不到八九步,水已經齊到胸口,頭就要碰到洞頂。他深吸了一口氣,潛入譚中。一睜開眼睛,那道藍色的熒光就在前方不遠,水潭越走越低,到最後竟然要貓腰透過,轉過頭頂一塊大石頭,他急忙走上幾步,伸手往頭頂一探,手已經伸出水面。
他立起身來,水潭這頭果然是別有洞天,一間小小的石室,被封著水潭這頭,只見那隻老龜趴在譚邊,已經沒有了氣息,它果然還是蛇毒發作而死。老龜腳邊一顆好大的夜明珠,閃著藍色的光暈,照得洞內寶光流動,石室的盡頭,一條狹長的地縫,斜往上走,幽幽地不知通往什麼地方。
他將那顆寶珠撿在手裡,寶珠一入手心,一縷光華閃過,隨即歸於暗淡,但細膩溫潤無比,不一會兒,周身竟然暖洋洋的如沐朝霞一樣,瞬間精神大振。這一夜奇怪的事情太多了,王興會彷彿處在夢境裡面一樣。過了好一會兒,手中的寶珠慢慢又凝聚了一絲藍色的光線緩緩流動,他心想:傳說世上有好的寶石能夠集日月精華,蘊天地靈氣,這顆莫真不是一顆無上的至寶?這顆寶石從何而來?相傳上古禹王治水的時候,在一個山洞裡得到神龜獻寶,後來才治理了天下水患,難道這顆寶珠,竟然也是這隻老龜吐出來的不成?
這顆寶珠當然不是老龜吐出的,只是機緣不到,當時王興會無論如何也猜不出這顆寶珠的來歷,他呆呆地想了一會,就不再去想它。斗室在寶石的映照下清晰可見,王興會走到那頭石縫面前,順著石縫走了兩三里路,地面已經不再泥濘,只是越來越陡峭,這地縫足有一人多寬,頭頂卻是極高的一道狹縫,就像是刀劈斧鑿出一般。
他小心地檢視著四周的情形,心想此時恐怕已經到了山腹之中。前面地縫一分為二,一條平而向左,一條繼續斜斜向上。王興會稍微一沉吟,就向著左邊的縫隙走去,這邊的裂縫平坦了很多,王興會加快腳步,又在山腹中又走了一兩個時辰,眼前漸漸有光照進來,他忍不住興奮,眼見裂縫越來越寬,洞口就在前面,他衝上兩步,就聽見外面“啾,啾,籲——”有人騎著馬朝這邊而來。
王興會下意識地站定在洞內側,緊靠在洞口,擋住身子側耳細聽,只聽得外面一人說:“老爺,就在這歇歇腳吧!”另有一匹馬走近,馬上的人接話說:“行,這裡風光極好,何秘書,把凳子取下來,把糕點取出來,夫人,這裡有一處山泉,咱們在這吃了糕點再走!”
王興會一聽這兩人聲音,頓時就想起了,是漢安縣李縣長和何秘書兩人!他想到李縣長和何秘書能夠出現,這裡一定離連天山不遠,興沖沖地就要衝出去,突然一想:等一下,我這兩年來從來沒有剪過頭髮鬍鬚,身上骯髒破爛,先不要出去,免得遭人奚落恥笑。只聽見又有幾人哈哧哈哧地走近,緊接著是轎子落地的聲音,然後是何秘書的聲音:“太太,山路崎嶇,您一路晃得辛苦,快坐下歇會吧!”
接著是幾個轎伕席地而坐的聲音,一個女人稍微帶些嗔怒地說:“何秘書,你還叫我太太,不叫我縣長夫人嗎?”何秘書賠笑回答:“喲,您看我這記性,縣長,縣長夫人,您二位坐好,設治局李署長夫人給咱帶的豬兒粑這會吃剛好,您看,還冒著熱氣呢!”
只聽這位縣長夫人繼續說:“我說老爺啊,你在江南織造局當個局長,不比跑到這來當這個縣長強嗎?你看著山高路遠的,咱們出來一趟,路上都走了十多天了,再說了,這位覃處長到底是什麼人啊,這麼大架子,等勞煩老爺不辭勞苦親自登門拜訪!,老爺也太自失身份了吧。”
李縣長慢悠悠地說:“這俯仰韜晦之機,諒你們女人家如何曉得?若不是民國首倡吏制,諒我一個小小的商人,如何能為一地之父母官哪?方今天下大亂,各方諸侯擁兵自重,委員長早就想把觸手伸到巴蜀之地,這次花了重金打通了蜀中重要關節,我才能有機會得此縣令之職,只是蜀中勢力繁雜,他劉文輝也不是無能之輩啊,委員長的心思,他豈能不知?正所謂如履薄冰,如臨深淵,我們可切不可大意,該走訪的鄉紳、大員,一律不準缺了禮數,你們切不可給我填麻煩,何秘書,你跟隨我多年,今後仍要你多多費心才是啊!”
何秘書還沒有回答,只聽另一個年輕英朗的聲音說:“爹,我們有廣州國民**委任狀,難道他劉文輝還敢違抗不成?”
李縣長輕輕一笑回答:“我兒還是年輕啊,他明著不敢違抗,暗地裡違抗不成嗎?遠的不說,自打和郭勳淇交惡後,我們在川中越來越難立足,這黎元洪和袁世凱為何能當民國總統之職?孫先生還知道強龍不壓地頭蛇呢,以後啊,我們遠來是客,你帶著你手下這般弟兄,是龍也給我扒著,給我安閒著點,別動不動就拔槍!時不我待,咱們須得盡心盡力早日完成這件大事。”
王興會悄悄探出頭去,只見洞外是一口水井,綠樹林蔭,李縣長背對著洞口,穿一身灰色中山裝,坐在井沿上,搖著一把摺扇!何秘書穿著一身長袍,換成了師爺打扮,在李縣長身前來回踱步,當日接受連天山整編與郭勳淇交戰的時候,王興會曾經和李縣長、何秘書都有過幾次會面,兩人和兩年前都變化不大,只是李縣長兩鬢多了些白髮。
李縣長跟前一把木凳子上坐著一個衣著華麗的婦人,一手拿著帕子,一手拿著一塊糕點,口中正細嚼慢嚥。稍遠處的官道上,停著一抬小花轎,柳樹上栓著七八匹馬,幾個精壯的漢子蹲坐在樹蔭下,其中一個衣著不同,頭戴一頂西式禮帽,甚是搶眼,這人應該就是剛剛說話的縣長的兒子。
何秘書口中若有所思地念叨:“咱們這次要拜訪的是育江公館的覃署長,這位覃署長於民國5年起擔任川南軍需處副署長,據說他的祖上是前清巡撫的門生,民國15年,也就是去年剛退下來,他深居簡出,隱居在雲南點蒼山中,不輕易見人,這次咱們好不容易託人送上拜帖,得了回覆,咱們須得好好把握機會請他指教,以後川中大小事務,也就容易操辦多了”
縣長兒子又說:“咱們又不是真心要結交他,只不過順道查訪那件事情罷了……”他一言未畢,李縣長一聲咳嗽,又緩緩地點頭:“聽說這位覃署長還是個戲迷,不但川劇、京劇,就連越劇、黃梅戲、採茶戲、也是統統愛的,只可惜咱們早沒有準備,峰兒你須把這事放在心上,讓人從你老家蘇州尋一套好的戲班子帶來漢安,以備不時只需。”
王興會又聽他兩對話了一陣,何秘書將還需要打點侯教的鄉紳、員外郎一一羅列,李縣長一一點頭表示嘉許。王興會心想:這位何秘書平日裡總是一副笑吟吟的老好人模樣卻心思細密,滴水不漏,當日他初上連天山,將山寨幾人的姓名牢牢記在心中,今日又將當地官場民情瞭解得如此清楚,一切安排籌算都在他心中,實在是個不簡單的角色。
又聽李縣長問:“何秘書剛才所說的盡皆不差,不知除了剛才你說的這些個之外,這川滇一帶,還有什麼民間的名望之士、高人隱者、草莽英雄沒有,要知道特殊時期,多有大儒隱居不仕,咱們一樣的要探訪清楚,你們幾位都要留意。”
縣長兒子李峰不耐煩地接話說:“行了爹,依我看,您就是太小心了,地主老財你主動結交拜訪、民望之士你也要探訪,綠林土匪你也要結交,依我看這一帶山深林密,高人隱士怕是沒有,土匪強盜可得提防著點,弟兄們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咱們好不容易出來放風,俗話說賊不走空,可不能空手而回。”他最後這句話提高了音量,是衝他柳樹下一排歇腳的屬下說的。
李峰年輕氣盛,口無遮攔,以縣長公子的身份竟然自比為賊,大夥聽了都覺得好笑,一鬨而笑:“請縣長和少爺放心,咱們早就手癢癢了,哪路不怕死的孫子想要前來劫道,正好給咱哥幾個當活靶子練練……”
忽聽見東南方有人高喊:“什麼瞎了眼的小畜生,吃了熊心豹子膽,在這胡吹大氣,擋老爺的道!”
大夥一齊望去,王興會躲在洞口,也見官道上轉過一個路口,一夥人熙熙攘攘,簇擁而來。
為首的三匹黃馬,頗為熊健,馬上三個人都身穿黑色衣服,中間一人“籲”地一聲,勒住馬頭,那匹馬嘶鳴一聲,高高立起,兩邊的也按住馬鞍,一齊朝這邊看著,臉上都有怒色!
身後另有五六個袒胸露乳的騾夫,趕著四五輛騾子,騾子兩側馱滿了貨物,遠遠望去,不知車裡放著什麼東西。幾匹騾子睜大了鼻孔,呼呼喘氣,看來是貨物十分沉甸。
幾個騾夫不提防前面突然有人擋在官道中央,韁繩勒得急了,那騾馬吃疼,把頭亂擺,背上貨物上乒乒乓乓,幾人拉扯不住,眼看一匹騾子就要撞到停在路中的轎子,左邊的黑衣漢子手一揚,搶過韁繩,往後一拉,那騾子紋絲不能動彈,立即剎住腳跟,不住地嘶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