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朱利奧是帶著這麼一個好心情去到雷蒙.德.卡多納將軍的歡迎宴會上的。
利奧十世是個相當有品味的人,但他也同樣喜好奢侈,充足的美味食物、成桶的酒、輝煌的燈火、往來穿梭的僕人固然是一場盛大宴會的必備品,小丑、雜耍藝人與娼妓更是宴會上不可缺少的點綴,數以百計的達官顯貴被邀請到“銀宮”裡,這裡曾經屬於博爾吉亞,然後又被覬覦已久的大洛韋雷樞機收入囊中,他死後洛韋雷家族遭到了尤利烏斯二世毫不留情的打擊,於是它又被奉獻給了當時的一個黑衣宗教法官,這個宗教法官很快就墮落在了酒色之中,他被曾經的同僚判處了死罪後,他的家人就匆匆把它賣給了喬.美第奇。
喬.美第奇在成為利奧十世後,立刻重新修繕了銀宮,並且重新命名為“馬爾斯宮”,不,沒有其他的含義,這裡純粹是為了紀念他的叔叔,年少早夭的朱利阿諾,美第奇家族的御用畫家波提切利創作的《維納斯與馬爾斯》一畫中,沉睡的馬爾斯正是以朱利阿諾為模特。
不過,與其說是重新修繕,倒不如說是重建,博爾吉亞的風格完全不符合利奧十世的喜好,而且他也不怎麼喜歡這個家族,它們給美第奇家族留下了許多深刻的傷痕,於是他索性儘可能地抹去了博爾吉亞的許多東西,現在呈現在人們眼前的是,是一座宏偉的白色大理石建築,U型,開口向外,環抱著一個廣闊的廣場,像是一個向著賓客們伸出雙臂的熱情主人。
時值九月初,天氣逐漸涼爽了起來,馬爾斯宮位於群山大湖一翼,按理說應該更為清涼——但人們一接近這裡,還是能夠感到熱浪迎面而來,因為從能夠看見馬爾斯宮開始,平坦的道路兩側就有無數火把熊熊燃燒,將死寂的黑夜化為熱烈的白晝。
巨大的廣場上除了火把,還有蠟燭,它們的數量如同繁星,照亮了人們的面孔,讓他們的珠寶熠熠生輝,蒸發著玫瑰與薰衣草的香氣。
身著白衣的僕從與身著細紗的娼妓遊走在人群之中,他們託著銀盤,銀盤裡堆滿了甜蜜的點心與加了冰塊的酒水,仍由人們隨意取用,等他們進到大廳裡,更是不由得為那些如同樹枝般稠密的黃銅燈枝,卵石般隨處可見的精美白瓷,繁花般絢麗多彩的絲毯,以及廳堂正中,那座噴湧不斷的葡萄酒噴泉而滿心歡喜。
宴會的桌椅如同之前的幾百年那樣安置,主人與貴客落座在臺階之上的長桌前,有高靠背的椅子可坐,其他不那麼重要顯達的客人屈身在臺階下的條桌前,坐著的也只是條凳,他們的周圍圍繞著僕役、娼妓與樂師,而更遠處是畫師與吟遊詩人,他們要負責將這個盛大的場面以繪畫與詩歌的方式記錄下來。
萬幸,因為某人的潔癖,這裡沒有老鼠與狗兒在人們的腳下到處亂竄,賓客們也已經習慣了文雅地使用刀叉切割運送肉塊,用湯匙喝湯,獨自用一個杯子,雖然許多頑固的教士還是認為用手指進食更符合教義,但在這裡顯然沒有那種令人不快的蠢貨,而且就算有人更常用手指,也會不由得想要試試那些精美的銀刀叉,光滑的白瓷湯勺與玻璃酒杯,這些是每個人都有的,讓人們更是驚歎於美第奇家族的豪奢。
長桌上的餐具更是華美,骨瓷鑲嵌著金線,與一旁的金刀叉相互交映,天鵝頸脖般秀麗的玻璃杯盞上銘刻著利奧十世的紋章與名字,與線條優雅的花朵——在它們上方,就是真正的花朵,沉甸甸的小白玫瑰擁擠在一起,向著乳色的亞麻與赤紅色的絲絨垂下頭來。
各式各樣的美食與葡萄酒被絡繹不絕地送了上來,人們痛快地大吃大喝起來,這場宴會是為了歡迎西班牙的卡多納而召開的,就是為了讓主人與賓客快樂的,他們在此盡情放縱,才能抵消對於戰爭的恐慌與焦灼,很快地,就出現了醺然欲罪的人,倒是長桌上的人還保持著清醒,利奧十世比起酒更喜好蛋糕與烤肉,而雷蒙.德.卡多納幾乎沒有這個心情,至於朱利奧,他從來就不會暴食暴飲。
一個裝扮得猶如示巴女王的娼妓身形搖曳地走上前來,她伸展的雙臂上託著一個兩尺見方的銀盤,銀盤上堆滿了蜂蜜醃漬的杏幹,這是利奧十世最新的心頭好,他見了立刻示意娼妓將盤子放在桌上,然後伸手去抓。
但他的手還在空中的時候就被另一個人捉住了,那個娼妓十分驚訝,因為她想不到誰敢如此對待聖父,不過很快地,她就釋然了,那是坐在教皇身邊的樞機朱利奧,他既是教皇的兄弟,又是教皇的得力臂助,或者說,是教皇的代言人,人們都說他是羅馬的無冕之王——朱利奧沒有再看那個娼妓第二眼,而是抓著利奧十世的手,把它塞回到教皇的袍子裡去,“我說過吧,為了你的身體健康。”朱利奧責備地看了一眼利奧十世渾圓的肚子:“你的腰圍要降到三尺之內才行。”
利奧十世立即愁眉苦臉起來,他可是受夠了朱利奧的約束,不過他也知道朱利奧是為了他好,其他不說,有朱利奧監督與調整,他現在已經不像過去那樣,動輒失眠、抽搐、口乾舌燥了,記憶力也好了許多,只是不能隨心所欲地飲酒,暴食,尤其是甜點,讓他痛苦地連彌撒時的祈禱都虔誠真誠了許多——上帝啊,他的這個兄弟有時候可真像是一個魔鬼,不折不扣的,而且他身邊的僕從,教士與嬤嬤都認為朱利奧是對的,畢竟他師從庇護三世,誰都知道,庇護三世有著如同男巫一般的高超醫術。
朱利奧嘆了口氣,輕輕地招招手,從僕從那裡取過一隻很小的瓷盤(原先是用作放置調料用的),用乾淨的銀勺舀了兩三個杏幹放在瓷盤裡,然後在利奧十世悲痛欲絕的注視下,瓷盤放在教皇面前,其餘的杏幹則連著銀盤一起給了那個娼妓。
那個娼妓不禁眉笑顏開,因為既然是從樞機手中賞賜給她的,那就代表著,不但是杏幹,就連那個銀盤也是賞賜的一部分,蜂蜜杏幹固然是昂貴,但怎麼比得上有著精美的浮雕,鑲嵌著珍珠與紅寶石的銀盤呢,她緊緊地抓住了銀盤,與另外兩個娼妓分享了盤子裡的杏幹。
利奧十世只能眼巴巴地看著,一邊將杏幹放在牙齒間磨著——這也是朱利奧回到羅馬後他練就的新本事,好讓快樂的時光能夠更長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