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梵蒂岡宮,大議事廳的那場衝突後,已經有七天了,樞機們在結束每天的會議後,都能看見梵蒂岡宮面對聖彼得廣場的窗戶開啟著,雖然無法從這裡看見庇護三世的身影,但他們都知道,教皇依然抱持著微薄的希望——他最心愛的弟子終究還是朱利奧.美第奇,雖然他的私人秘書已經改由約書亞.美第奇擔任。
為此,大洛韋雷樞機還嘲諷了自己的兒子一番——畢竟在數年前,博爾吉亞家族有意將朱利奧驅逐出羅馬的時候,也是約書亞暫代了他的位置,可惜的是,皮克羅米尼並沒有把他放在心上,亞歷山大六世一死,他就如同迎接走失了許久的兒子一般,將朱利奧.美第奇接回到身邊,約書亞呢,又回到了悄無聲息,無人關注的尷尬境地。
“這次不會了。”約書亞平靜地說:“就算朱利奧.美第奇回來了,您安排在羅馬大道邊的刺客也會取走他的性命。”
“哦,”大洛韋雷樞機輕蔑地說:“這次你不再拉著我的衣服,哭著喊著求我不要殺了你的小朋友啦。”
“他若回來,就是我的敵人。”
“他不回來。”大洛韋雷樞機說:“他也是你的敵人。”
“你不能在這個時候對他動手,”約書亞說:“庇護三世對他的愛尚未被完全消弭,死亡會令人絕望,也會令人瘋狂。”
“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會承認這個,”大洛韋雷樞機緊緊身上的紅袍,戴上寬簷帽,壓低帽簷,讓自己的面孔隱藏在陰影裡:“希望我不會後悔今天做出的決定。”
他走出了房間,約書亞繼續坐在窗前,從他在洛韋雷宅邸的房間,他能夠俯視聖彼得廣場,遙望梵蒂岡宮,以及注視從腳下延伸向天際的羅馬大道,而就在他快要起身去做晚禱告的時候,一輛黑色的馬車從遠處駛來,後方是修士與僱傭兵的隊伍——那些僱傭兵的身上套著白色的短斗篷,斗篷上有著赤紅色的百合花,與小球紋章——這是美第奇的標誌!約書亞的瞳孔倏地收縮了起來。
馬車轔轔地駛入聖彼得廣場,沿著弧形的邊緣停在了梵蒂岡宮前,約書亞幾乎將半個身體都探出了窗外,才能勉強看見從開啟的車門裡跳下的人——與大洛韋雷樞機相同的紅色法衣,寬簷帽,但即便隔了那麼遠,約書亞也能看出,來人的軀體最起碼有大洛韋雷樞機的兩倍,朱利奧.美第奇的三倍,擁有這樣肥美身軀的教士即便在梵蒂岡也不多見——只有喬.美第奇。
約書亞猛地閉上了眼睛,也許是情緒過於激動的緣故,他只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不得不緊靠著牆壁緩緩地滑坐在冰冷的石頭地面上,他的心跳疾如奔馬,腸胃則如同繩子般絞緊在一起,疼痛讓他下意識地握緊拳頭,藉助膝蓋的力量頂住肋骨下方——沒什麼,自從他時不時地斷食來潔淨身心後,這種情況就經常出現。
過了一會兒,約書亞積聚了些力氣,他抓著窗下的跪凳爬起來,翻出抽屜裡的糖塊塞進嘴裡,他甚至等不及它慢慢融化,就直接咬碎了吞到肚子裡——他一邊嚼著糖塊,一邊迅速地披上法衣,戴上圓帽,衝出洛韋雷的宅邸——既然回來的是喬.美第奇,而不是朱利奧.美第奇,那麼,從今天起,老師身邊只會有一個人,那就是約書亞.洛韋雷。
相同的錯誤,他絕對不會再犯第二次,這次,無論是誰,或是什麼原因,都別想從老師的身邊,把他打發走。
約書亞預料的很準,他才走到大議事廳的門外,就見到喬.美第奇狼狽不堪地從裡面退了出來,他身上淋漓的痕跡,與氣味,都說明剛有人往他的腦袋上潑了一整杯滾熱的咖啡,當然,就算是另一個樞機,至少在表面上,也不能對他如此無禮,尤其是在梵蒂岡宮,那麼唯一有可能那麼做的,只有庇護三世了。
緊隨著他退出來的是約翰修士,庇護三世的貼身僕從,他最信任的人之一,但這次他也未能獲得優待,哪怕他還在擔心地喊著:“請讓我將碎片收拾了!”門還是無情地當著他的面被緊緊地關上了。
而在沉重的門扉被禁閉之前,教皇悲痛的哭聲已經從裡面傳了出來。
約書亞飛快地穿過了喬.美第奇與約翰修士,猛地跪在了門前,大喊道:“老師!老師!您還有我,還有我呢!我是約書亞,老師,請您看看我吧!”
門沒有開啟,就連隱約可聞的哭泣聲也沒有一刻停止,約書亞並不難過,或是氣餒,確切點說,這才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喊了幾聲後,又叫道:“您不想見我沒關係,”他真心實意地說:“我就在這裡,隨便您什麼時候宣召我,老師,我總是在這裡的!”
約翰修士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就走開了,到了睡前禱的時候,聖父依然把自己關在大議事廳裡不願意出來,而約書亞也一直守在門外,不願進食,也不願離開,約翰修士給他送來了皮毛的斗篷,他也只是抱在懷裡,而不是披在身上,只一心一意地將自己的面孔貼在堅硬的橡木門上,聽著裡面的聲音,幾個小時過去了都不見一絲懈怠。
不管是怎樣鐵石心腸的人,見到了這樣的情形,都不免要心軟,而約翰修士原本就不是一個冷酷的人,約書亞的行為卻未能在他的心底激起一絲波瀾——若不是他在退出房間的那一瞬,在庇護三世的哭聲傳出來的時候,瞥見了自約書亞的唇角稍縱即逝的一絲笑容的話,他也許會的,但現在,他只能感謝天主,幸好,他的兄弟與主人總要比他聰明與敏銳得多。
接下來,連續好幾天,教宗閣下都拒絕見任何人,從薪俸管理樞機,到國王的使者,或是他家族的人,都不見,一概不見——眼看四旬齋期就要到了,幾個必須由教皇主持的大彌撒迫在眉睫,樞機團的主教們愁眉苦臉地聚在一起,爭論不休,最後還是推出了小洛韋雷樞機,他也是庇護三世的弟子,雖然不及另一個受寵愛,但至少也是陪伴了皮克羅米尼近二十年的人啊。
約書亞並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說服庇護三世,他再一次跪在了庇護三世的寢殿外,從晨禱(凌晨三點)跪到了第二天的第九時刻(下午三點),跪倒昏厥過去——在昏厥過去之前,他看看約翰修士衝了過來,抱起自己,然後用力敲打著緊閉的門扉。
門開啟了,三月的陽光從房間裡投入昏暗的走廊,庇護三世就在這樣的光裡,走向了約書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