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處，紀苒柚自然而然仰面看他。女孩小指尖不小心略掉餐巾紙，直接碰到他溫熱掌心的霎時，徵詢的目光伴著肌膚相觸的電流，恰好抵達他漆黑深邃的眼眸……
“沒事。”他沒有接紙巾。
“啊？”紀苒柚楞一下，隨即反應過來，“確實不好意思，襯衣你可以拿回去洗洗看，洗不幹淨的話，我來賠償也是可以的——”
“不用。”對方仍舊簡單兩個字。
不知為何，在他周遭清冽逼近的氣息中，紀苒柚心裡反而騰出了一絲懊惱。垂著腦袋咬了咬唇，她再次道了聲不好意思，然後下定決心般，倏地把手中紙巾一股腦塞到他手中。
第二次，細膩的指尖劃過男生薄繭的掌心。
鮮明反差激起式微的酥麻，隨風飄散在她揣著心跳荒逃的背影裡。
嫩白的小腿和脖頸，微紅的眼睛和臉蛋，灰灰帶毛絨長耳朵的外套，蹦蹦噠噠上樓……像是一隻笨拙的兔子？
自己不過讓她不用不好意思，為什麼，兔子看上去有點不開心？
淡淡收回視線，眼角觸及訂單上加粗的三個“盡快”和“待會兒出門有事兒”，他又是一愣，回憶一下方才自己不小心瞄到的……要出門，還穿睡裙？
千轉百回把姑娘落跑前不知出處的細小“咕嚕”和“餓”聯系在一起，顧沉低頭拍了拍自己被茶漬浸濕的襯衫下擺，眉梢微動。
而六樓之上，紀苒柚依然混混沌沌。
難道因為自己骨灰宅不常見人，所以剛剛才會舌頭捋不清，護吃囧得要命？然後還……
腦海裡再次浮出那人眉眼，紀苒柚狠狠咀嚼的聲音都蓋不過強烈的心跳。她一邊自言自語“爬個六樓真的要命”，一邊接著看金城武和林青霞。
1994年的作品，當真是滿屏的文藝和膠原蛋白。
“我去！”室友一隻去了伯克利“2加2”交換專案，一隻大二談了戀愛就和男朋友搬到外面去住，唯一有鑰匙開門走近並爆粗口的，就只剩秦黛。
“你也覺得影後這個時候特青春對不對，”紀苒柚啜一口熱面感慨，“老幹部也是，身上那股憂鬱勁，黛比，你看我外賣單做什麼？”
“這是你的外賣單？！”把訂單亮到紀苒柚面前，秦黛誇張地指重點，“這是顧沉的！顧沉啊！你究竟什麼時候又和男神勾搭在了一起！”
自己和顧沉什麼時候，又？勾搭？在了一起？
望著訂單上兩個簡潔的正楷，紀苒柚腦子嗡嗡當機好一會兒，才慢慢緩和過來。
這好像的確是第二次，她和顧沉的名字聯系在一起。
大一的記憶不算遙遠，九月盛夏蟬鳴燥著新生們青澀的心。
比起“學分”“績點”“保研”這些後來才懂的詞彙，那個午後的經世樓大教室，2014級金工的同學更緊張的大概是如何做自我介紹，才能給大家留下好印象。
“看大家都這麼拘謹，那就學號順位一個一個來吧，”轉身在白板上寫下“姓名”“年齡”“家鄉”“興趣愛好”“相互問答”等關鍵詞，心寬體胖的彌勒佛輔導員笑眯眯點起第一個，“11421001開始哈，然後11421002接著來。”
即便這是一所蜚聲財經榜的名校，即便金融是裡面最好的專業，即便大學生活是從未有過的嶄新體驗，非第一志願進來的紀苒柚仍舊興致缺缺。
一直低頭在手機上整理新文開篇，直到“59”介紹完了，她才在秦黛兩柺子提醒下摁了鎖屏，習慣性扶了扶眼鏡，站起來：“11421060，大家好，我是一班紀苒柚，今年18歲，c市本地人，興趣是看書，小說、詩集這類閑書看得比較多。”
如果其他同學沒有問題，由下一個介紹的同學提問。
暑假根本沒加新生群，開學也是姍姍來遲無人救場。在教室最後一排角落引發的沉寂中，第一排響起簡練剋制的詢問：“那請問紀同學，最喜歡的作者或者詩人是誰呢？方便分享嗎？”
紀苒柚再次扶了扶眼鏡：“很多作者和詩人我都喜歡，但最喜歡的只有一個，他叫顧城。”
朦朧派大詩人的名字耳熟能詳，紀苒柚並不明白，為什麼教室前排會響起一陣意味深長又起起伏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