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色已經到了傍晚,西垂的陽光灑落下來,照耀得少王身上羽衣五彩斑斕,彷彿一團熾熱絢麗的煙火。金燦燦的蓮花小冠籠住髻發,俊美的臉龐在夕陽的照耀下,覆著一層淡金色的光輝,乍一望去,生氣內斂,彷彿歲月雕琢、一座不屬於人間的雄美雕像。
悠揚的樂曲聲響起來,舞臺四角煙氣彌散,少王頭顱昂起,並緩緩抬高雙臂,又像是化身為振翅欲飛的神鳥,驀地高躍而起,周遭廡舍之間則響起一連串的驚呼聲。
當然,少王終究是沒能破空而去,仍然還是落回了舞臺上。舞臺兩側又有綵衣健舞者穿插行上,或舉鼎、或託缽,神女獻草,靈猿採芝,在香菸瀰漫的舞臺上,藉助各種道具的搭配,一幕幕神仙軼事的畫面在舞臺上活靈活現的體現出來。
但無論再怎麼神怪繁美的畫面,那道金冠、羽衣的身影都是場中絕對的中心。
他閒臥於松柏之下,手談於高嶺之巔,出沒於雲海之內,蹈舞于山水之間,採芝服餌,撥絃長嘯,有時恬淡如處子,有時癲狂若瘋魔,有時邀月同舞,有時捧杯獨酌。
種種姿態,種種畫面,勾勒出一個雖然遺世獨立、但仍業障纏身、超脫不得的悽美形象。而舞臺下眾人,心神也不知不覺為之攫取,尤其那些堂前觀戲的少女們,更不乏感情豐富者,已經是清淚長流,只恨造化何以如此無情,絲毫無顧苦索不得的玉人。
舞臺上,王子晉脫去了金冠,褪去了羽衣,形容雖然落魄,但素氅之下的身軀依然健壯。他攀巖而上,卻被罡風吹下巖壁,翻滾著跌落深澗,就連管絃諸樂都一時喑聲。
舞臺下,鄭文茵捧心閉眼,淚水如斷線的珠簾簌簌掉落下來。她當然知道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但心裡仍有綿密的悲傷,已經忘了身在什麼場合,只想沒有顧忌的哭泣一場。
正在這時候,一聲清亮的鶴啼響起,一隻體態輕盈但展翼巨大的仙鶴出現在素帛紮裹的峰嶺之間,並在少王再一次翻滾騰空之際,穩穩的將此身形接住。
祥樂響起,諸如仙音,天地為之感動,風暴為之平息,甚至就連那高不可攀的山嶺都不再傲慢,陡壁緩延,草木俯首,仙鶴翱翔而上,載著那道終於得有超脫的身影,直往峰嶺最深處行去,最終隱沒在嵩嶽之間。
餘音仍在嫋嫋,曲聲將止未止,突然舞臺下響起一個悽楚悲聲:“還我巽卿!”
這聲音彷彿一個訊號,各方呼聲此起彼伏,甚至不乏裙裝女子衝進舞臺近側,撥開舞臺上那些帳幕的遮掩,只想看清楚巽卿究竟還在不在人間。
一番長舞小半個時辰,李潼體力也是耗損得嚴重,控著木鶴隱入描摹繪彩的幕布之後,直接便坐在了舞臺上,抓起氅衣擦拭臉上的汗水,同時感慨裝逼真是一個力氣活兒。
然而他這裡喘息未定,便聽到外間雜亂的呼喊聲,幕布後又衝入兩名樂工宦者,架起他便往舞臺另一側衝去:“殿下快退,那些娘子們發癲了!”
諸樂工擁著代王殿下由側方退出,然後直入殿後,而這時候,也有十幾名士女登上舞臺,在那一團香菸之間翻找尋索,使得場面混亂不已。
“人間長情多眷顧,不可輕棄、不可輕棄啊!”
殿堂裡武則天看到堂外舞臺上這一幕,一時間也是樂得合不攏嘴。
這一場混亂,一直持續到代王自殿後更衣轉入、登殿叩拜,才得以收場。而這時候,夜幕也已經降臨,外廊宮燈高懸,苑樹琳琅,繁花似錦。
舞臺經過重新佈置,繼續有歌舞上演,但這一整天的禮事,算是已經將近尾聲。
聖皇陛下今日優待群臣並其家眷,群臣自然也要有所表獻,隨著禮官唱名,群臣陸續登殿,進獻賀表,同時還有禮物。
鄭家廡舍中,鄭杲也在準備登殿入賀,除了賀表之外,並讓家人拿出早就已經準備好的精緻箱籠,並對自家眾娘子們說道:“獻禮傳情,能否為至尊所賞,便看你們各自心機並造化了。”
眾女依次上前,將各自早已經準備多時、自覺能夠表現婦才的禮品擺在了箱籠裡。
“娘子、娘子,該你了。”
婢女蓴兒推了一把站在角落裡的鄭文茵,並晃了晃手裡自家娘子所抄的經卷:“我幫娘子送上?”
“不要,不是這一物。”
鄭文茵抬手製止了婢女,轉從身側掏出一份捲起的畫軸:“進這一份。”
“這幅畫、這,娘子不是說難得走入皇苑,要細描美景歸家給耶孃賞覽?”
婢女見狀後便詫異道,鄭文茵聞言後臉上浮起羞赧,將畫軸塞在婢女手裡、推其上前:“景在心裡,幾時都能重繪。餘生遺恨,卻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