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家居院西南角落的房舍中,小婢女輾轉反側,望著屏風內紋絲不動的床幃,終於忍不住低聲道:“娘子,你睡了沒有?”
過了好一會兒,床幃中響起輕微的翻身聲,小婢女聞言後驚喜道:“原來娘子也沒睡!晚間娘子真是勇敢,婢子瞧見大娘子臉色都泛青,卻還要……”
“你好吵呀!”
床幃內響起少女輕斥聲,不復平日的淡定,自有一股嬌聲嗔怪的味道。
小婢女聽到這話,忙不迭捂上了嘴巴,然而又過了一會兒,少女的聲音主動響起:“皇苑雖然華美,還不如鄉里睡得踏實。早早參禮了事,即刻回家!”
“啊、這麼快?可是神都城裡比鄉中熱鬧得多,娘子離鄉前不是答應過,咱們還要去南市遊賞?我還帶了許多錢,是要買……”
婢女自顧自的絮叨,突然聽到床幃內少女喘息聲加重,頓時驚坐起來衝入內室,扯開帷簾,藉著窗紙投入的微光,看到自家娘子蜷成一團,那白嫩嬌美的臉頰上已經覆滿清淚。
“娘子你這是、你哪裡不舒服?我去……”
小婢女見狀後更是一驚,轉身便要去喊人幫忙。
“不要、不必……我、我只是,我好怕啊、蓴兒、心裡痛得很,我……”
少女一把拉住婢女,埋首於婢女懷中,啜泣聲也變得明顯起來:“我好傻、阿耶阿母都有勸,可聽說是巽卿……侍郎家人說得那麼懇切,我竟傻到以為自己真能……神都人心這麼惡,我又自己犯蠢,無怪大娘子她們、是啊,怎麼可能?老老實實留在鄉里不好嗎?沒了一點強撐的體面,什麼也沒了!”
“有的、有的!娘子還有我呀,蓴兒伴著娘子,事了後咱們即刻歸鄉!娘子才不是那些賤婢閒言的、她們自己才是,她們樣樣不如娘子,擔心自己不中,才要惡言娘子!娘子在家,是全家人的珠寶,難道我們都眼瞎,看錯娘子的好?”
婢女蓴兒見自家娘子如此失態,語調也帶上了哭腔:“娘子別哭了,你一哭,婢子也怕了。娘子才不蠢,是那個、是那個巽卿,是他作豔詞撩人……他也是個大惡人、”
“說什麼!這關別人什麼事?只是家門裡的齟齬心計,發了一場不切實際的春夢罷了……”
少女收住了哭聲,抹去臉上的淚痕。
婢女見娘子情緒轉好,便鬆了一口氣,自覺得可以憑此安慰娘子,繼續哼哼道:“我看就是他!真正好人,各忙活計,誰有閒時去寫那些豔詞美調撩人掛念?大郎主會嗎?幾個郎君也都……嘿,我早看破,只是娘子不許人說!就讓那幾家傻女子爭搶,到了明日,看到人長得肥肥壯壯,癩痢腦袋,額上還有一個西鄉朱里正那麼大的瘤子、”
少女聽到這話後,也是忍不住笑起來:“你住口罷!巽卿譽滿當時,怎麼會有你說的那麼……唉,無論怎麼樣,那也與我無關。你這惡婢,積下口德,再這麼編排毀人,我可要惱了!”
“娘子不難過就好,管他是俊是醜!”
婢女不敢再繼續編排,轉又說道:“但有一事可知,他如果只是選中鄭七娘,不見娘子,眼神肯定是不好。”
“傻娘子,哪有你想得那麼簡單啊!大家聘婦,首重門庭。阿耶居鄉在守,本來就無勢益人。七娘子父執南省衙官,母族盧氏高第。就這樣,大娘子還要戰戰兢兢,擔心不能附上龍尾。
唉,人患論親不足貴,我恨良人太顯達。他、他有這樣的才性,哪怕真是額頂生瘤,黔首小民,我也能織能繡,不、不患不能成家……”
講到這裡,少女鄭文茵又是一臉的悵然,擁著自家婢女並躺在榻,望著床幃痴痴道:“天家豪貴,為了享盡春色,能興修浩大園池。至於咱們,探入籬牆,一瞥風光,已經是有失分寸。但求明日看上一眼,知道傾慕是誰,也就沒了遺憾。”
“那還去不去南市呀?”
小婢女蓴兒又弱弱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