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敢!臣……”
李潼忙不迭開口說道,然而不待他把話講完,武則天已經揮手打斷他並繼續怒聲道:“你不敢?若真全無忍辱之計,何以至今不敢抽刀?群臣袖手於邸,坐望君王為賊劫走,縱非元惡,亦是幫兇!你枉為宗家少壯,不敢極力除惡,反而先傳亂檄,欲薄群臣罪過。當年扶迎歸政,你亦有參於事,寶位所屬,是你一言能移?”
李潼聽到這斥責聲,眼淚頓時也湧了出來,伏地悲聲道:“臣此行歸國,本意奉駕歸祀,豈敢有褻弄宗家名序之想?然而亂生宸居,臣縱竭力馳行亦為時已晚。君辱臣死,適聞韋相公羞於失此節義,竟然揮刃自裁……此番家國之禍,實難歸咎幾人,臣已痛失宗家恩長,更不知朝中會有幾人慷慨殉節!
寰宇之內,萬物之心、億兆人命,聚此一家,豈能容三韓孽種、遼西賊夷劫我國家寶符浪行江湖?當時唯慮大局,輕使逾越之計,只為留我社稷符命於國內、群臣免於失君之辱,以權應變。君父志節壯烈,寧死不墮宗廟威嚴,臣得聞此節,更痛徹心扉……”
眼見雍王哭拜於地,宰相李思訓亦趨行至前並叩首道:“當日殿下灑淚為計,不忍聖人負孽棄國、又恐君臣之義絕於一夕,臣親為執筆,若因此權變為罪,臣亦罪不容恕。殿下身是大帝冢嫡嗣息,勳功亦為社稷梁才,宗祧之序、內外之功,舍此無人!臣請以身當刑,以告祖宗!”
“天有日月,地有鬼神!殿下忘身赴難,公義無私,天地實知,臣等亦知!”
這時候,在場一眾隨雍王歸國的甲士們眼見此幕,也都紛紛跪倒,齊聲呼喊道。
見到皇太后對雍王一通斥責以及雍王的悲聲回應,在場眾朝士們心緒也都漸漸變得複雜起來,尤其是前班那些高品重臣們,神情全都變得嚴肅無比,不再僅僅只是沉湎於傷感、震驚之中,開始意識到眼下這一局面的嚴重性。
雍王傳檄廢君,這當然是不合理的,這樣的舉動本身就會遭到時流的非議。特別是皇帝並沒有逃到河北,而是死在了黃河以南。
皇太后與雍王這一問一答,並不僅僅只是為了給雍王洗刷僭越的指摘,同時也是點出了一個讓人感到絕望的問題。那就是皇帝的死,他們這些朝臣也不乾淨。即便不說無能、失職,起碼在韋巨源自刎殉節面前,他們這些朝士們都可以歸為失節之臣。
眼下這樣一個局面,就有些類似於垂拱年間李唐宗室的作亂,但還要更加惡劣。因為在幷州還有豫王所統十萬大軍,一旦豫王以為父報仇而起兵,必將生靈塗炭,而朝臣們也將面對一個貞節有失的問題。
此時東北契丹已經豎起了反旗,而去年突厥默啜也剛剛寇掠過河東。且不說局勢發展到同室操戈的程度、誰勝誰負的問題,如果諸胡趁此內寇,大勢糜爛將更加的不可估量。
如果雍王此前沒有傳檄僭越,朝臣們或還敢黨結同盟、逼迫雍王稍作讓步,可現在雍王已經退無可退,而且即便大業不成,也有足夠的力量拉上足夠的人去陪葬。
“臣等不能匡扶君上,以致禍生國中。雍王殿下公義從權,檄文所宣亦邦家正聲!唯今寶位不可空懸,宗家不可無長,恭請皇太后陛下歸朝冊命,臣等唯陛前受刑!”
前班其他臣員們還在猶豫不決,王及善這個老先生已經先一步出班拜倒,俯首說道。而這一次跟隨其後的則是此前叫囂最猛烈的姜晞,因為他身為殿中監,本就是奉御之首,一旦因事論罪,必然也是最大的罪過。
宰相們紛紛表態,其餘臣員也都陸續跟進。因為眼下已經不再是雍王與皇太后權勢屈伸的問題,而是已經關係到社稷是否穩定、朝廷正義與否。
在群臣叩請之下,皇太后終於登上了輦車,重新返回了大內明堂,接著明堂中便誥冊頻發。首先是聖人李旦器難守國,還給舊封、出藩相王,豫王李成器革除舊爵、以嗣相王,悉裁外職,即刻歸都扶柩歸葬乾陵。
接著便是雍王李濟加元嗣,並命監國,處分軍國政刑。監國元嗣受命以後,即率群臣於明堂請為皇太后上則天聖母太皇太后尊號。
之後太皇太后歸大內徽猷殿榮養,唯知三品以上職官黜陟。監國元嗣臨朝布新,原宰相王及善等悉罷知政事,各以五品散階放邸自養並奪蔭子諸事,其中殿中監、郕國公姜晞奪爵奪官併發付刑司計量。逆賊韋承慶竊符以來凡所制敕頒給,一概奪之。
與此同時,以長平王李思訓為宗正卿,歐陽通為禮部尚書,姚璹為吏部尚書,西京國子祭酒楊再思中書侍郎,行臺戶部尚書李元素為尚書左僕射,行臺兵部尚書姚元崇為兵部尚書並領安北大都護,漢王李光順為西京留守,七員並參知政事。
陝西道大行臺裁撤,除西京留守諸職、五月前諸員悉赴東都察用。原行臺中、內諸軍併為十二衛府,以充東都長上宿衛六萬甲士。相王諸子各給衛率諸職,各募長史且充其事,服闋即授。
朝廷軍政事宜稍作調整後,接下來便是覆及天下的政令宣改,諸道各遣黜陟安撫使,分巡各道,並以秋十月為期,諸州各遣朝集使會聚東都並奉駕歸祀皇陵。
前宰相李昭德授廣州都督並嶺南五府經略使,鬱林王李千里為安南大都護,陸元方為益州大都督府長史,王方慶為荊州大都督府長史,格輔元為揚州大都督府長史並運河轉運使,魏元忠為山南道黜陟使,潞王李守禮為幷州大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