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銘貞頓首於朝堂,滿心的感激溢於言表。
除了官職授給之外,皇帝在財貨賞賜方面也絕不吝嗇,大筆一揮直接賜給陳銘貞錢絹鉅萬。另有南衙那些收斬亂軍的將士們,也都得到了大筆的獎賞。大量的庫物被搬運到端門前,自有中官當場唱名分賞,賞賜之豐厚,令人咂舌。
皇帝此前或還困於錢糧,但在查封太平公主家財之後,宮庫充盈無比。本打算用來召回河東大軍,可現在大軍難歸、朝情已經失控,索性憑此重幣邀買人心。
南衙眾將士們得此殊賞,自是群情振奮、士氣旺盛,自新任的右金吾衛將軍陳銘貞以降,請戰者絡繹不絕、聲震宸居。
皇帝感此群情振奮,一時間也是豪情激揚,正待下令繼續鋤奸,已經暗覺情勢有些不妥的韋巨源連忙發聲勸諫道:“誅殺元惡韋承慶,確有形勢急迫、事從權宜。今承慶業已伏誅,南衙士力深有聚合,唯都畿騷亂不已、百姓驚恐不定,正宜趁此重威,明宣典刑、重設朝綱。
臣請即刻遣使降諸大臣門邸,召員重歸朝堂,嚴正章軌,與眾謀治!若再狂用甲力,喧噪城中,動亂尤甚,臣恐形勢或將縱容難收。何況廬陵不召而歸、遊匿草野,意指宸居,亦需直宿周全、宮防謹慎,以備不測……”
皇帝聽到這話後稍顯猶豫,低頭權衡起來。
今早他在上陽宮拜別皇太后時,的確是心存死志,即便不考慮態度強硬、咄咄逼人且已經將要抵達神都的雍王,單單那些陰謀者迎廬陵歸國已經計劃到了哪一步,他都完全不清楚。
可是隨著事態的發展,特別是韋承慶被成功殺掉,顯示出這些叛臣們仍然還未聚集起足夠顛覆朝廷的勢力。所以接下來究竟是要維持局勢、鞏固戰果,還是要乘勝追擊、掃除餘寇,皇帝一時間也難作決斷。
韋巨源見皇帝仍在猶豫不決,便開始講述今日城中諸種亂象,雖然表面上看來南衙將士忠於朝廷者為多、且已經成功殺掉了韋承慶,但整個神都城也已經陷入到了巨大的混亂中,坊曲之間秩序已經完全崩潰,而且南衙諸軍將士已經暴露出濫殺無辜的弊病。
如果眼下再將南衙將士大量驅使於坊間而放鬆管束,只會讓城內局面變得更加混亂。驕兵悍將、貪功冒進,且仍不能完全排除魚目混珠的隱患。
所以韋巨源的意思是趁著這一輪的廝殺肅清以及權錢犒賞所激發出計程車氣,以威令將南衙將士約束起來。加強宮防、確保大內安全的同時,再將一批資望深厚的朝臣召入朝中,儘快構建出一個臨時的新秩序。
那些迎接廬陵歸朝的叛臣們,在韋承慶被誅殺之後,短時間內很難再找出另一個能夠操縱全域性的領導者,即便是倉促發動起來,也難以攻破兩衙嚴密防守的皇城。
只要皇城安危不被動搖,那些亂臣賊子們勢力或許自身便就瓦解崩潰,更不要說還有一個虎視眈眈的雍王即將入都,所以眼下根本不必再冒險進取。
“挾王謀逆之賊雖已伏誅,然通西謀私之賊仍在!臣請殺韋巨源,以決內外兩顧之想!”
在韋巨源陳述完自己的意見後,皇帝猶豫掙扎的神情更加明顯,而今日一直在朝堂伴駕拱衛的御史中丞袁恕己指著韋巨源大聲呵斥道:“韋巨源雖從謀除惡大計,所慮一身安危而已。韋某具位宰執,坐望國事憂患叢生已是失職,此前所以從事,只為舍此一身老病之軀而沽一忠直之譽,以此蔭澤飾美家室,實無忠君死國無私之念!
今大事初功草成,即生苟且之想,欲以扶鼎定亂之殊功以饋雍王,老奸謀私之意已是清晰可見!凡所大事謀發,惟求一鼓作氣,聖人宣威、號令殺賊,南衙將士無不拼死報效,大好局面正待再作發揮,若朝令夕改、勒勢於內,臣恐將士灰心、再難有奮起之勇!”
韋巨源聽到袁恕己這一通斥責指摘,一時間也是氣得鬚髮亂顫,只是叩拜於地、悲愴發聲道:“臣或才器猥下,失於輔弼之任,但與謀鋤奸,已存死國之烈!生人誰無父母根腳?袁某妄以身後私謀誣我賤我,邪論誅心!
此前奮力於萬難之際,幸在天命仍有垂憐,將士效死以報,使我主上覆得從容。萬乘之主豈可屢以身輕天下,頻有輕躁之失……臣死則死矣,唯今從容得來不易,兵戈再作放縱,大夫血灑坊曲、百姓無地謀生,主上與誰共國,宸居必然有危……”
皇帝見韋巨源言辭懇切悲愴,連忙起身攙扶,瞪了袁恕己一眼不悅道:“生人五穀雜食,論心無有君子!韋相公今日奮不顧身,為朕守衛皇城門戶,這一份功勞無愧國士之譽!中丞即便計念有差,不該以此指摘,速向韋相公告此失言之錯!”
袁恕己見皇帝怒色明顯,便也放低了姿態,向韋巨源作揖告罪。
接下來,皇帝又親為韋巨源卸甲,見其形容疲憊,又遣中官將韋巨源送入政事堂官廨中安頓休養。
等到韋巨源離開後,皇帝臉色又轉為肅殺,捶案怒聲道:“諸竊祿負恩之賊敢悖逆謀亂,朕法刀竟不敢施?著南衙諸軍再下坊曲,凡所涉事人家,一概就邸收押,敢有抗命者,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