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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妮婭在等淩沖。他們本來並未相約,但她卻希望他會再來。這個十八歲少女的心裡很亂,象有兩個聲音同時在說話,一個說:“他定會再來的!”另一個卻問:“他若是不來又怎樣?”
他不來,又能怎樣呢?金佛已經交到他的手裡,也許這段緣份就從此結束。真主啊,他沒有理由再來罷,可他若是不來我怎麼辦呢?
雪妮婭望著天上的白雲,白雲變幻。艾布卻在望著她——女兒的心思,沒有比做父親的更明白的了,只是……只是女兒此刻心中,到底在想哪一個呢?
“老爹,”忽然一聲招呼打斷了艾布的思路,“你還好麼?”他回過頭來,見原來是王保保帶著一個白衣少女站在店門口。
“哦哦,王先生來了,這位是……”“這是舍妹,”王保保介紹著,那少女略顯靦腆地曲膝一福,“這位是艾布老爹——舍妹昨日才到京城,想、想請雪姑娘帶攜她各處去走走……未知令愛可有空閑麼?”
艾布一揚眉毛,會心地笑笑,往裡面一努嘴:“她在裡邊,有無空閑,王先生且自去問罷。”
王保保作了個揖,就拉著妹子往裡屋去了。艾布搖搖頭,嘆口氣:“這個王保保,他究竟是懵懂,還是靦腆?人看似倒頗精明哩……”
他走到裡屋門邊,微側過頭,傾聽裡面的聲音。只聽見女兒說道:“或許淩先生也將來哩——王先生、王小姐,且待咱們四個一起遊大都城,可有多快活——王先生,昨日之事,你休放在心上……”
艾布聽到了他想要聽的,轉過頭來:“這個丫頭!”他半喜半嗔地嘟噥了一句,走開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門簾一挑,雪妮婭拉著王小姐的手走了出來,王保保跟在後面。“已午時了,二位且坐,”雪妮婭道,“我喚師傅炒幾個菜來。”王氏兄妹揀了一張桌子坐下來,王保保笑道:“我妹子是不吃肉的,有水答餅或旁的點心,隨意將些上來便可。”
雪妮婭答應一聲,就往廚房裡去了。王保保望著她的背影,神色竟似有些茫然。王小姐湊到他耳邊,低聲問了句甚麼,王保保搖搖頭,苦苦一笑。
艾布站在旁邊,把一切都老實不客氣地瞧在眼裡,又是好笑,又是感慨:“萬物非主,唯有真主!噫,整整一十八載,我的姑娘竟也長大成人了哩。”
正在想著,又進來了一位客人。此人三十多歲年紀,很威風的兩撇翹須,皮帽白袍,風塵僕僕的,是畏兀兒人打扮。艾布忙迎上去,那人左手按在胸前,按照西域風俗,很禮貌地彎了一下腰,用略顯生硬的蒙古話問道:“請問,可還有空的座頭麼?”
“有,有。”艾布話才出口,轉頭去望,原來今天客人較多,裡外都已經坐滿了,只有王氏兄妹那張桌旁,還留有一個空位。他話既然已經說出口,沒有辦法,只好領著那人走過來,笑著彎彎腰:“王先生請往裡面挪挪如何?實實地對不住也,小店這兩日生意倒好,竟來恁麼多客人……”
王保保笑笑,往牆角略微挪了一下,用蒙古話對那畏兀兒人說道:“請坐。”那畏兀兒人又是深施一禮,偏著身子坐下了。
“敢問閣下自哪方來的?”王保保笑著搭訕。對方連忙回答:“我自哈喇火州來。”正好艾布端茶上來,笑道:“卻是恁的巧,我也曾在哈喇火州住過哩。敢問客人貴姓?是便居住在哈喇火州,還是路過哈喇火州來的大都城?”
那人愣了一下,隨即笑道:“我叫阿廝蘭,也曾在哈喇火州住過少許時日,卻非當地人氏。”艾布笑問:“我離哈喇火州已將二十載了也,走時城西的禮拜堂尚未完工哩,想必今日……阿也,對不住,客人你吃些甚麼?”
“叫我的名字阿廝蘭便可,”阿廝蘭忙又欠一下身,“隨意將些面點上來罷,我吃了便要趕路哩。”艾布答應一聲,就往廚房裡去了。王保保卻在一旁不住思量:“阿廝蘭,‘獅子’,自哈喇火州來……這名字似好生熟悉呵……”
忽然聽到阿廝蘭問自己:“請教先生怎的稱呼?”“不敢,在下王保保,”王保保笑著拱手,“閣下自察合臺汗國來,倒要請教,未知阿力麻裡近況如何?”
“甚麼近況如何?”阿廝蘭警覺起來。“便前數年,禿黑魯帖木兒在阿速自立為汗,與撒馬耳幹汗庭並立,”王保保右肘架在桌子上,五指張開撐著下巴,笑眯眯地望著阿廝蘭,說道,“察合臺汗國東西一分為二。傳言禿黑魯帖木兒信奉的,逼迫天山以北十六萬蒙古人都做哩,舊都阿力麻裡群情洶洶,似要揭杆反叛——未知今日如何哩?”
阿廝蘭搖搖頭:“這個我卻不知……”王保保繼續問道:“我又聽得,摩尼教在阿力麻裡的東方教團,便是煽動鬧事的元兇哩,可是有的麼?”
阿廝蘭忽然側身打了一個哈欠,等再轉過臉來的時候,又已經笑容滿面了:“對不住也,想是連日趕路,有些睏乏哩。”王保保看他故意顧左右而言他,也便笑一笑,剎住話頭,不再問下去了。
艾布端上來水答餅、古剌赤、糕糜等諸色點心,阿廝蘭連忙擺手說道:“我隨便吃些便可,恁麼多,卻付不起……”王保保笑著打斷他的話:“且吃著,算我請客便是,打甚麼不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