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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大雪紛紛揚揚的,自辰時起,直下到正午還沒有停。北風不住地敲打著窗欞,落在察罕帖木兒的耳中,倒彷彿沙場上萬馬奔嘶一般。他才撫了一回琴,但心既亂,琴音也不能保持淡泊清雅,不由站起身來,望著桌上擺的地圖發愣。
“天時不正,才十月裡就下恁大的雪,卻又是甚麼徵兆?”他再度坐下來,開啟案上的木匣,匣裡是五十五枚筮草。這次從沈丘逃出來,除去金銀細軟早已打點密藏外,他隨身只攜帶了幾本難得的宋版書,以及這一匣慣用的筮草。當下心中默禱,取出筮草,剔除其六,將餘下的四十九枚,細細地一十八變,而得七、九、七、九、七、七六爻,是個“乾”卦之象。“乾,元亨、利貞”,倒是個上上的吉卦。
當然,僅僅這樣蔔算,是做不得準的。察罕帖木兒將六爻之數相加,得四十六,以天地之數五十五減之,得九,佔得乾卦的第四爻需變。這一變,是為“小畜”,“小畜,亨,密雲不雨,自我西郊”,雖然也很吉利,但只是小吉,比剛才的乾卦要差得遠了。
“其間莫非還有阻礙麼?”察罕帖木兒細想兩卦第四爻的爻辭。乾之四爻,《易》曰:“九四,或躍在淵,無咎。”這“無咎”兩個字,讓察罕帖木兒鬆了一口氣。然而:“‘或躍在淵’?幹寶解說:‘躍者,暫起之言。既不安於地,而未能飛於天也。’又喻說:‘此武王舉兵孟津,觀釁而退之爻也。’——似乎此次定能成功,但未能一戰而揚名天下……”
察罕帖木兒背了手在屋裡來回踱步,左頰上那三莖長毛一跳一跳地,和他此刻的心境倒是一般無二:“龍潛深淵,何日登天!蒼天已漏,我世受國恩,若不能飛躍補之,豈非終身遺憾麼!”再想小畜之四爻,《易》曰:“,有孚,血去,惕出,無咎。”雖然也是個“無咎”,但這段爻辭的含義,卻比較難以索解了。“‘血去,惕出’?”察罕帖木兒輕輕撚著頰上的長毛,“難道起事之初,便有傷損?或是……須得尋一人來殺了祭旗?”
正在茫然沒有頭緒之際,忽聽僕人在外面輕叩窗欞:“老爺,公子與唆督大師回來了……”
“噢,”察罕帖木兒站定了腳步,“可還順利?”“似乎……似乎順利……”僕人有些猶豫地回答道,“沈丘‘大肉居’的陳師傅也與他們一同到莊上了哩。”
察罕帖木兒左手猛地一顫,隨即寧定下來,撩開厚厚的門簾,穿過迴廊,就向前廳走去。這座莊院很大,前後三進,察罕帖木兒從最東的廂房出來,疾步走了好一會兒,才剛到前廳口,就聽見義子王保保的聲音說道:“陳叔叔且猜這是誰家的莊院?”
※※※
察罕帖木兒緊走幾步,邁進前廳,只見胖大番僧唆督正大馬金刀地盤踞在正座上,陳杞人縮在側位,王保保站在他的身邊。察罕帖木兒連忙揖手道:“大師回來啦——噢,陳師傅也來啦。”唆督不耐煩地叫道:“快上酒,上肉。好一場打,佛爺餓殺了也!”察罕帖木兒忙對王保保使個眼色:“你且陪大師後面吃酒去,我與陳師傅有幾句話講。”
王保保躬身答應。唆督拍著桌子叫道:“甚麼好話,要避開佛爺講?酒菜上到這裡來,佛爺要與這位陳朋友一起吃酒!”察罕帖木兒陪著笑,說道:“莊丁們才打了頭鹿來,正用小火煨著哩,只怕大師等不及,故爾……”話音未落,唆督一聲怪叫:“鹿肉!”飛身一躍,早旋風一樣跳出去了。
王保保急步跟上。察罕帖木兒鼻孔裡哼一聲,搖搖頭,這才在杞人對面坐下來。早有下人端上來熱茶,察罕帖木兒端起茶盞,讓了一讓,這才開口問道:“陳師傅怎麼跑到羅山來了?”
杞人咂了口茶,覺得身子暖和了一些,抬眼反問道:“我是孑然一身,沈丘待不得了,便滿世界的亂走。莊主偌大一份産業,怎麼也背井離鄉,到這裡來?”
察罕帖木兒面色一沉,嘆口氣:“陳師傅是明知故問罷。在下一個色目,沈丘縣中哪裡還有我的容身之地?唉,陳師傅每常叨嘮說天崩地陷,因之旁人給個‘杞人’的諢名,他們卻哪裡曉得你刺世之深——這眼見不是天要塌了,地要陷了?”
杞人端著茶盞,望望窗外依然滿天紛飛的大雪,淡淡地回答道:“是啊,天要塌了,可也不見得便能塌得盡淨,地要陷了,然而心中無私,又何處不可容身?”
察罕帖木兒悚然一驚,身體向前面探一探,問道:“陳師傅此言何意?”杞人不慌不忙地又咂了一口茶,這才解釋道:“塌陷了南邊,還有北邊,塌陷了長城內,還有長城外。我是身無長物,無處可避,故才擔憂。莊主又有甚麼可掛慮的?”
察罕帖木兒愣了半晌,茫然問道:“你是教我出塞西去?”杞人卻並不回答,只顧埋頭喝茶。察罕帖木兒甩甩衣袖,忽然苦笑道:“自某家先祖從世祖皇帝南下伐宋以來,便居於河南,已歷三世。塞外雖好,早不是我的故鄉了,你卻叫我避往哪裡去來?”
杞人放下茶盞,抬頭望著察罕帖木兒,緩緩地道:“蒙古人入主中原,不懂得體恤民生,反橫徵暴斂,視百姓如同芻狗草芥。似這等惡天若不崩塌,更無天理——莊主卻怎好逆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