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行健知道他說的是那神秘人,道:“原來是真的,我只當林公是虛妄之言。看他神情,並不在意被揭穿。你說的極是,江南一戰,我和這些對謝瑤環心存感恩之念的百姓,只是他並不看重的一步棋而已,我看他胸懷丘壑,有做大事之志,恐怕後招早已備好,林公剛還在勸我,怎麼自己也一樣?”
二人不由相視而笑,雖然自始至終也並未提起以前的種種誤解,卻已經塊壘全消,林劍瀾看他轉身回了軍,向左右的頭領各自吩咐了幾句,便上了馬,只遙遙對著林劍瀾一抱拳,偌大一個陣營後隊變前隊,退走也是井然有序,那白色身影走在最後,不知為何,仍是透著一股蕭索之意,說是放下,哪那麼容易,義軍聚散,兩次經由他手,第一次時就頂著極大的壓力才得達成,此次必定還要耗費無數心血。
林劍瀾眼眶微熱,不知這樣一別還能否再見,呆了良久,方驚覺起來,回頭望去,見蘇鸞仙不知何時已支身起來,忙道:“蘇書,你怎麼……”
蘇鸞仙噗哧一笑,又牽扯了痛楚,眉頭緊緊皺在一起道:“你既然知道我自己做戲,難道我就那麼傻,把自己往死裡面捅麼?”雖然笑著,眼淚卻都疼了出來,道:“只是疼的實在受不住,真當自己快要死了一般。”
林劍瀾道:“害你受苦,我真是要多謝你,否則還不知道會怎樣,只是卻仍是騙了袁大哥才得退兵。”
蘇鸞仙緊緊拉著林劍瀾手臂勉強站起,看著遠處,細雨早已什麼都看不見了,沉思道:“你當他真的不知道麼?他探我心脈知道我並沒受什麼致命傷,以那人身手,若要滅口,還會失手麼?恐怕他當時便知道是我使詐啦!”
林劍瀾驚道:“那他……”
蘇鸞仙搖搖頭道:“或許他是想通了才退兵回去,或許……”
林劍瀾接道:“或許他知道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時機,勉強出兵並不能討得到好去,還不如退兵重整旗鼓,再做計較。”他雖心略有忐忑,卻覺袁行健坦蕩,不會做欺人之舉,即便並非如此,他也已經盡了全力,只無愧於心便好,想到此道:“蘇書,我先扶你入城歇息。”
蘇鸞仙的傷口早已請了郎上好了藥,也包紮妥當,林劍瀾卻始終對韋素心的態度無法瞭然,處心積慮的使了各種手段使得袁行健出兵,出了今日這樣的意外他應該極為憤怒與不甘才對,沒想到卻只是冷嘲熱諷了幾句,連對袁行健辯解都不曾有過一句,難道他真的已經放棄江南這局棋了麼?另一點令他疑惑的便是太湖義軍賴以與朝廷大軍抗衡的另一大主力——那些江湖人竟一個都未曾出現過,別說是百人,今日但有十數個在場,也不能任憑自己阻攔了這場有十全把握取勝的戰鬥。從匡義幫那一幕便能看出韋素心仍在拉攏江湖人,江湖上也並未有什麼分崩離析的傳言,顯然仍與太湖義軍在一條船上,怎麼卻如同齊齊從江南消失了一般?
這困擾弄得他煩亂無比,卻是想破了頭也弄不明白,藥罐想起了一陣咕嘟咕嘟聲,林劍瀾急忙將熬好的藥倒在碗遞給蘇鸞仙,蘇鸞仙拿著碗,卻發起呆了,林劍瀾道:“是太燙了麼?你這樣端著怎麼好,我放到一邊,稍微過會兒再喝便是。”
蘇鸞仙搖搖頭,慢慢將藥飲下,道:“並不燙。走了出來才知道,原來快到夏末,往年聖上常挑初秋前往洛陽居住一段日,我和姐姐常伴聖駕左右……聖上曾道年華易逝,即便是花王府的牡丹又如神人照顧,也一樣要凋落。我是感慨在姐姐墓前守靈,似乎便不怎麼在意時光這樣倏忽而逝了。”
林劍瀾暗道:“她在宮多年,能與謝大人一起被派出宮去,必定極得武則天的寵愛,即使謝大人出事,她也從不曾怪過武則天,偶爾懷念也是常情,只是沒想到她也去過花王府賞花。”想到此卻不禁“哎呀”一聲,道:“洛陽?”
隨著蘇鸞仙臻首輕點,彷彿一切都有了裂口一般,慢慢將心漆黑的帳幕一點點撕開一般,在唐慕處所見的沙盤此刻竟如同就在眼前一般,為何萬劍虹竟然膽大到敢在宮闕所在之處開門立戶,為何本應齊聚江南太湖義軍之的眾家高手齊齊消失,為何韋素心處心積慮要江南這場動亂又反倒絲毫不在意失敗一般,都有了答案。
當日唐慕將長安洛陽一帶的黃旗盡數拔出,都插在江南一帶的動作反覆在林劍瀾眼前出現。十幾年前韋素心在徐敬業軍,即將成功卻功虧一簣,而今他選擇了最直接也最有效的辦法,此刻終於演變成了他最想要的局面,長安洛陽守軍盡數出動,黃旗與藍旗會戰於江南,誰輸誰贏都並不是他所在意的。
非但是謝瑤環一條命,就是江南塗炭,對他來說,也不過是輕輕吹去紙面上的一層浮灰。
韋素心所要的,不過是紅旗抽身而出,直赴萬劍虹處,等待時機,直逼宮門。這時機,已由蘇鸞仙的口吐露了出來,秋初,洛陽一遊,花王府毗連宮闈,更是近水樓臺。
想清楚了這層,林劍瀾心猶如雷鳴一般,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蘇鸞仙見他直勾勾的瞪著前面,臉色有些可怕,忙推了推他道:“林公,你還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