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爹,大妞當然瞭解。他自來寫字就是那樣兒的,不象別家坐堂的郎中,開方子就是為了賣自家的藥,寫的那字只有自家的夥計認識,如果病家拿了方子想省點錢自己去別處抓藥,那藥也是抓不來的。
“我寫的字是不太好……”大妞說:“不過以前我學認字的時候,阿青姐你就跟我說過,學寫字就是為了能以後用得著,當時我總想貪玩不想學,可是現在真的用上了。我爹是個甩手掌櫃,一點兒小事兒都不做,楊威和振武還做不來,我一開始記這個還出過錯,現在已經記熟了。要不是當年你督促著我認真學寫字、學算術,我現在真的要抓瞎了。”
“那是你自己聰明。”
阿青看著大妞。
這一兩年間,大妞也和剛來京城的時候完全不同了。她的個子更高挑了,臉龐紅撲撲的,頭髮每天就束個髻,在藥鋪裡還用布帕包起來。穿的衣裳裙襬比一般的裙子稍短,袖口收的緊,因為長時間站著、做活,桃花給她做的鞋也沒有什麼花巧,但底子都納的厚,軟和,讓她儘可能穿的舒服不會累腳。
她和一般的未出閣的姑娘不一樣,很有幾分現代職業女性的幹練爽朗。整天和各式各樣的人打交道,醫館藥鋪這種地方更能見識人間百態,大妞已經不再是兩年前那個懵懂粗魯的鄉下姑娘了。她更懂事了,更能幹了,也更讓人喜歡。
阿青有些感慨。
大妞明明是此間土生土長的人,絕非穿越人氏,可是她卻儘可能的把自己的生活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自己呢,明明是個現代人,可是卻活的更象一個古人。
就比如親事。大妞已經說了要找一個自己合意的人,最好是能招贅的才嫁。就算嫁不出去,她也寧願**門戶,奉養父親終老,自己開鋪子做買賣,絕不會屈就。
大妞有點扭捏的把取出布包,放在桌上開啟。
布包裡露出來的是那塊粉色的綢緞帕子。水波紋的滾邊兒。正中繡著相依而生的並蒂蓮。紅的花。綠的葉,黃的蕊,看上去嬌豔動人。
“這是我自己繡的……”大妞說:“繡的不好。可是我已經很用心了。”大妞補上一句:“我再好好練練,等你將來生了娃娃吃滿月酒,我再幫小外甥繡兜兜和包被。”
壓在帕子上的是那枚玉鐲。
“這個是?”阿青見過,大妞拿給她看過這鐲子。因為聽說是原來家裡的東西。大妞對別的首飾不看重,對這副鐲子卻十分珍愛。雖然不捨得戴,時常拿出來看看,摩挲一番又放回去收起來。
“咱們一人一隻吧。”大妞拿起來遞給阿青:“我一隻,你一隻。你一定要時常戴著,看見這個就能想起我來了。”
“可這不是張伯給你的嗎?”
“是啊,換成別人我再也不捨得給。可是阿青姐你不一樣。”大妞小聲說:“咱倆跟親生的也沒有分別。打小什麼東西只要你有,嬸子肯定也不會忘了我的那一份。我爹要趕集去。回來買兩朵花,也是你一朵我一朵。”
可是這鐲子不一樣啊。
“阿青姐,你就收下吧。”大妞聲音很輕:“我打小沒了娘,我爹那個人又粗心大意的,我小時候分不清楚,又長在你家住,還以為嬸子就是娘……長大了才知道不是。可是就算這樣,我心裡還是把嬸子當成我親孃,把你當成我的親姐姐。你教我寫字,給我梳頭,給我縫衣裳,給我做好吃的……就算是親姐姐,也沒有這樣好。孫穎孫佩那可是親姐倆吧,我覺得她們還不如咱們呢……”
大妞本來不想哭的,阿青姐要出嫁是好事,她應該替她高興的。
可是說著說著話,鼻子就太通暢,眼圈直髮熱,她用手背抹了抹眼:“我很捨不得你……這個鐲子,你就當成是我的心意,戴著它去郡王府吧,就當是我一直陪著你。”
“嗯。”
阿青也被她說的動情。想想大妞小時候的樣子——胖乎乎的,很有勁兒,比小山小時候還要胖。阿青想抱她哄她,可沒把子力氣真抱不動她。後來吳叔不知從誰家借了一輛舊的搖車來,把她放在裡面,她要是不耐煩了,就搖一搖車子,她就會高興起來。
還是挺好帶的。
等她稍大一些了,吳家又添了小山,阿青幫著吳嬸哄兩個娃娃,這樣的生活日復一日,讓她漸漸接受了現實,學會接受全新的人生,還有,親人。
阿青對大妞,對小山,感情也同親生的並沒有分別。大妞其實到現在也不知道,阿青不是吳家的女兒,不是小山的親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