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所有人都沒能睡好。
豫王派人徹查大火起因, 應是外間點的一盞夜燈,因窗子不察未曾關緊,漏夜的風一吹, 教窗欞上的木栓一帶給帶倒了, 正落在底下布帛之上,方才燒了起來。雖非人為, 但一番徹查,也是教闔府上上下下折騰了一夜。
少陽受了驚嚇, 請白先生前來看過, 服了些安神湯藥後, 方才在連笙房裡睡下。連笙則是守著少陽,於床上靠坐了一夜。
這一夜未能成眠,腦袋裡不斷浮現晚間種種, 從豫王府到乘鶴樓再回豫王府,從少陽到長恭再到長青,連笙輾轉哀思,竟是再不能寐。不時側頭看一眼身旁少陽, 少陽用了湯藥已然安睡,心裡不覺有些羨慕,這樣不用煩惱纏心的年紀, 倒是想給自己也來上一碗苦藥,好歹能換半夜安眠。
偏她是再睡不著的了,一晚上心情起起伏伏,跌宕如浪潮一般。心裡想著, 竟真就守著牆角滴漏滴滴答答數到了天明。
這一夜同樣輾轉反側的,還有數裡之外軍營中的長恭。
他從豫王府出來,時已四更過半,想到白日尚有軍務要處理的,遂才徑直回了軍營。然而換了衣服躺回榻上,瞪著兩隻眼睛,卻是怎麼也閉不上。
眼前白裡有些發黃的帳頂,眼前一幕一幕,浮現的卻是連笙種種。今夜乘鶴樓上,分明感覺得出她的不對勁,可偏偏思前想後,竟想不出自己是哪裡出了差錯。是這月餘以來未去見她之過?抑或是旁的什麼緣由?連笙顯然是不高興了,連留給他問上一聲的時間也沒有,匆匆扭頭便走。
他心中懊悔,當時應該追上去的。
剎那而起的悔不當初,如若她掙開手的當下,自己追上去了,不由分說問個明白,也不至於到了後半夜還要獨自一人在此徹夜難眠。若是當時解了她心中捕快,也不至於她會半夜三更去尋兄長。
想到此,心頭更是鬱悶難當。
他希望連笙心中煩擾,能與他說道,卻不是每每都去道與兄長聽。也說不清是種怎樣的心思,自己興許就是個小氣鬼吧,面上落落大方,心裡小氣吧啦。
他嘆口氣,兀自又發覺有些可笑。倘若他能回到數年以前,告訴當日的自己,有一天竟會變成這副模樣,那個冷麵無情的衛長恭,不知是否要驚訝得連劍都拿不穩。
自己與連笙相處日久,悄然間也是變了許多。
大約近朱者赤,沾染了她身上嬉笑怒罵的人間煙火氣,反而才感到活於當下的真實。
他臥於榻上,任憑念頭天馬行空地發散,胡思亂想間,瞬而是憂,瞬而是悔,瞬而又氣,瞬而又喜,五味陳雜,交於五內,一時全然沒了睡意。
直到外頭天已大亮,長恭終於撐不住又坐了起來,思來想去,仍是按捺不下心中的愁結,還是要去一趟豫王府,去尋連笙當面問個清楚。昨夜樁樁件件,若再不趁熱打鐵問個明白,還不知日久積攢,要積弊到何種程度。
想著,便手腳麻利換了出外的便服,順手抄起擱在床頭的雕花木盒——昨夜未能送成的白玉簪子,且看今日有無合適機緣吧。
他一面揣了木盒入懷,一面直直便往外走。然而人還未能走到帳門口,就先已聽得外頭遠遠一聲火急火燎的“報——”。
長恭掀起帳簾來,只瞧遠遠飛奔而來一名小兵,單膝跪倒在他跟前:“報大帥!昨日朝中點將,定於今早發兵,直指襄州,眼下應當已然上路了。據探子來報,此行南下大軍約摸二十餘萬,兆惠將軍親徵!”
一語話音未盡,長恭面上已是陡然一變。
先前便有傳言,各地兵馬似有異動,長恭已然留心,傳令各地駐軍多加防備,不想這異動卻是兆惠集結兵馬南下。
兆惠親徵,點了齊境可用的大半兵馬,以背水一戰之勢,誓要與豫王軍和衛家軍作殊死一搏。
這樣來勢洶洶的一戰,只怕便是他們與朝中,決一死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