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恭也不知道自己是中了哪門子邪,連笙素來便是這個性子,他是清楚的,可自己竟也會同她一樣,什麼也不顧,說走就走了。
鬼使神差一般。
他們雙雙翻牆出了衛將軍府,為了不再驚動府上下人,便去馬行偷了兩匹快馬。連笙從袖中取出一截鐵絲彎彎繞繞地一轉,馬廄的鎖應聲而落,他們飛身上馬,揮一揮短鞭,策馬便往南去。
一路無言,唯有馬蹄踢踢踏踏。踢踏聲踏碎月光,便從月明飛馳到月落。
江州的黎明。
他們幾經輾轉,終於才在黎明前的薄霧裡尋到江州顧家,四海鏢局舊址。
連笙下馬時,天還黑著,但月已西沉,東面遠天也隱隱有了些微光亮。她跳下馬,目之所及,周遭皆是斷壁殘垣,磚石瓦礫間雜草叢生,在四下縈繞的薄霧裡,透著無盡的破敗蕭條。她一時間還有些難以置信,這便是當初墨先生口中家大業大名貫四海的四海鏢局?然而長恭的馬突然一聲嘶鳴,她一抬頭,看見他止不住有些微微顫抖的一雙手。
天色不夠分明,她看不清他的面上是驚愕還是膽怯,只知道似乎有一種無聲的害怕彌散開來,從他心底。於是她便沒來由地放開馬走上前去,握住了他。
她的手細而長,握在他的手裡有些弱小模樣,卻教他彷彿洪流溺水的人攀住了岸。
終於感到自己還沒被洶洶回憶捲走時,長恭回過頭來看她。
“走吧。”連笙點點頭,目光堅毅,“我陪你。”
長恭在這道目光裡沉凝了半晌,不敢回答。別後十年不見的故地,而今真的回來了,於是剎那間湧上心頭的舊日光陰,無憂少時,臨別大火,他苦苦捱過了十年,卻一朝重回早已化作廢墟的家,眼見著物是人非,才真真叫他心頭膽怯橫生。
他怕,見到爹孃妹妹的白骨。
更怕,就連白骨也見不到。
然而連笙握著他的手,和他說,“走吧。”指間的暖意一點一點滲進他掌心裡,一點一點的,才教他重又生出些許勇氣來。
他面色凝重,沉默著點了點頭。
他們放了馬,徑直便往廢墟中走。
偌大一座鏢局,門楣已然垮了,破落圍牆圍著的屋子,四壁如洗。牆上有煙燻火燎的焦黑,還是十年前那場大火留下的印跡,四處皆是磚瓦碎石,幾排不像樣的屋子,門窗全部歪倒一旁,連笙跟在後面,看著長恭幾乎步履維艱地往前走。
他抬手撫過院中沒了腦袋的石獅,早已斷裂腐朽的刀架,樑上掛著蛛網飄飄蕩蕩,足底結出青苔有些濕滑,而後拐過一堵破敗的院門,倏忽便看見他的腳步一頓。
長恭有些難以置信地立在原地,面上是轉瞬即逝的震愕與驚詫,後又化作無邊無際的黯然。
連笙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一排已然焦炭般的黑屋子,他正定定地盯著其中一間小屋門,時隔許久終於再次張開口,聲音嘶啞,道:“連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