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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卷五 少時(陸) (1 / 2)

連笙攏發絲的手還頓在半空中,扭頭向長恭看去。

他正目視江面,江潮漲了,春江潮水連海平,寬闊的江面一望無際,沉穩平靜,任風吹拂也激不起浪花來。

“顧行之……”

“是。我還有個妹妹,小我七歲,名喚樂之。我爹,是四海鏢局顧總鏢頭顧百川,我娘亓氏,閨名一個‘璃’字。”

連笙在旁坐著,又放下手抱在膝上,一時間靜默無言,便安靜地聽他說話。

“我小時候,常常來這江邊,我娘有時會在江畔浣洗衣服,我便在旁玩耍,唱些五音不全的歌給她聽。我娘總會抱怨說太難聽了,連江上的鳥兒聽了都要栽下來,可抱怨完,還是一面搗衣,一面笑著聽我唱。那幾年,我爹常常在外走鏢,一走便是十天半個月,但我每每想起,總還覺得我們一家人是在一處的。”

長恭頓了頓,江上白鳥三三兩兩地多起來了,當年被他唱衰的那些白鳥已難覓蹤跡,而今成群的白鳥裡,也不知有無它們的子孫。物是人非事事休,十年後他再坐回這江邊,改了名字,叫作衛長恭,再也不是顧行之。

他憶起往事,眼神裡有難得一見的一抹溫柔。

“那些年我最盼的,是回回我爹走鏢回來那天,每逢車馬聲在門外響起,我便都要飛奔去瞧。我爹總是一身武裝,將銀槍一丟,一把便扛我到肩上,而後帶我去看他在路上搜羅的稀奇玩意兒。我娘就抄著手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到我爹放我下地,她便好打了毛巾給他洗臉擦汗。

“後來,有一陣子,我爹不去走鏢了,終日裡都在家陪著我娘,他們都說,我娘有喜了。於是再後來,我七歲那一年,家裡添了一個妹妹。妹妹胖胖的一隻,最討我的喜,他們給她取名‘樂之’,要她窈窕淑女,鐘鼓樂之,也要人家一聽,就知道行之樂之是親兄妹,是這世上最親的兄妹。”

長恭言至於此又倏忽一頓,“可是,她死了,再也不與我親近了。”

“還有他和她,他們都死了。”

他的眼神霎時間黯下去,黯到了底,不剩一絲光亮。

連笙輕輕將手搭在他的背上,他沒有回頭。

“那是慶歷二十六年的深秋,那年夏天很熱,熱到這條江都涸了,熱到天上地下一滴水也沒有,可路上的乞丐卻越來越多。我爹我娘心善,江州受災,餓殍遍野,我娘便在江州市集上施粥救難,我爹則千裡迢迢押了十餘車米糧回來送給官府。許多江州百姓對我爹孃感恩戴德,連我領著妹妹上街都有人與我們說好話。然而一切皆止於九月十六日夜,在那天夜裡,一切的一切戛然而止。”

連笙愛莫能助地看著他,他的面上無盡悲慼,鎖著眉閉了眼睛回憶,而後又努力睜開眼,無比艱澀地說起:“那一天究竟發生了什麼,我至今也不知道,只記得那一晚似乎同往常一樣,我娘哄了我和妹妹睡覺,便與我爹在燈下談論著什麼,我迷迷糊糊裡醒來,看見我娘臉色不太好,可我沒往心裡去,合了眼睛又睡了,再次醒來時,房門口已是紅光沖天。

“我不清楚外頭出了什麼事,只見到我娘沖進房裡,一把便將我抱起,抱到門外,門外面已經站了幾個鏢師等在那兒,我認得他們,其中一個我管叫溫伯的,從小看著我長大,與我十分要好。我娘將我交給溫伯,又往我手中塞了一塊玉佩,喊我‘行兒,走,快走!’。她兩眼噙淚,而後便頭也不回地沖回火海。

“我慌了,撲手要跟她回去,卻被溫伯一把拉住,溫伯也喊我,‘行兒,走!’。我被溫伯強行帶走,離開小院前,聽見妹妹在房裡的嚎啕大哭。那哭聲,至今還響在我耳邊,她不是一個愛哭的小女孩,可是那一聲聲哭得撕心裂肺,我的眼淚也一併跟著滾了出來。她才滿一歲,連路都還走不穩,我不知道那一晚後來,她和我娘都經歷了什麼,她們是死在劍下還是死在了火裡,只有那嚎啕的哭聲,和我娘喊我‘行兒,走,快走!’。我常常做噩夢,夢裡就充斥著她們的哭喊和眼淚,可夢醒來,除了我娘留給我的玉佩,什麼也沒有。”

長恭話畢攤開手,他的手心裡,靜靜躺著一塊白玉。

連笙與他相識也算久了,卻從未在他身上見過這塊玉佩,想來是他貼身收著,謹慎安放的。她小心翼翼地問:“我能看看嗎?”

長恭沉默著沒有拒絕,連笙便才伸手從他掌心裡拿起玉佩。

那是一塊溫潤細膩的上等羊脂玉,一面雕著連笙不曾見過的圖紋,圖紋並不算複雜,中有一鷹一龍,鷹龍四方祥雲環繞,似乎是個圖騰,另一面則簡簡單單,刻著一個“再”字。

“這個‘再’字,可是你孃的小字?”

長恭搖搖頭。

“那是何意?”

“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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