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笙面上怔了怔, 抬眼望向長恭,又低頭看了看小姑娘。
小姑娘總角之年,面色發白, 唇色卻是發紺, 有氣無力地拽著連笙衣角,兩道眼神飄忽迷離, 虛弱不堪。連笙蹲下身去,便見她順勢靠向她, 帶著哽咽哭腔, 軟軟喚了聲:“娘……”
“這是……”
“她爹孃走了。”一旁守著小姑娘的老婆婆聽到動靜睜了睜眼, 伸手掰開小姑娘拽著連笙衣角的五指,放回懷中,又抬眼望向連笙與長恭, “小妮病重認錯了人,公子與姑娘莫要介懷。”
連笙輕輕搖了搖頭。
她瞧著老婆婆懷中的小姑娘,只覺可憐不已,小小年紀才失了雙親, 轉眼自己只怕將也命不久矣。於是心頭一軟,就要去牽小姑娘的手。
“連笙……”身後長恭忽而將手搭在她的肩頭,輕聲止住了她。
眼下德仁堂中, 病情如何他們尚且不得而知,若是無意沾染時疫……他們本是來幫忙的,而今隨行的一眾人等裡,除去幾位車夫, 餘下便只他二人不懂醫藥,倘若罹患重病,非但忙未幫成,還將拖累隨行人等分心來照顧他們。
是故不敢輕舉妄動。長恭將連笙從地上拉起,便轉道去尋了先已進來的幾位大夫。
幾位大夫來前曾與白先生商定,此行一入醫館,由白羽出面向醫館大夫問病看方,他們幾人便入後堂,從病患身上著手。兩廂所見,各行其是,當晚再回驛館碰頭。是以長恭與連笙到時,唯見幾位大夫望聞問切,忙前忙後,不可開交。
他二人便一直候在一旁打下手,直至夜深了方回。
是夜驛館中,二位先生與隨行幾位大夫齊聚一堂,商討疫情。以白先生從晏大夫處得知的,此番瘟疫始於數月以前,初時來勢並不兇猛,僅有寥寥數人發覺有異,直至後來死了人了,且是一發不可收拾地越死越多,才漸而被當地百姓重視起來。
晏大夫家中世代,於兗陽城中行醫,而今年已幾近古稀,也曾見過數次瘟疫橫行,是故起初並不在意。想來兗陽城中大夫理當應付得來,兗州官府再多加防控,定能遏制疫病蔓延。可卻不料此番瘟疫非但未能如此被扼殺在搖籃裡,竟還大肆擴散了開。
他與同僚數月診治,方才感到此番瘟疫的怪異非常。
這場瘟疫,其怪有三。
一是不知病因為何。以往疾疫,多見禽畜染病,中尤以鼠疫為最,且常發於旱澇等天災過後,然而此番兗陽城中得疫,既無天災,更非人為,各家禽畜亦是毫無徵兆。官府與各醫館查證許久,皆查不出病因所在,遂才只覺奇怪至極。
二則是病發之勢與以往不同。過去疫病自發病之初,便是大舉來襲,死者不勝列舉。可觀如今態勢,疫病從初被發覺至今,已然過去了數月,卻似細水長流一般,並未成大勢,直至前陣子方才大肆爆發,收不住場。
三是得病之人星羅棋佈。過去疫病多以區域而分,如今卻是遍佈兗陽城中。
“且更奇怪的,老夫今日於後堂問診,隨口多問了一聲,卻發現此番瘟疫患者,多是一病便是一家子人,然而左鄰右舍卻無礙的,竟是數不勝數。”大夫裡頭一位老先生捋須念道,“若以此看,這場疫病似乎並不染人。”
“老夫亦有同感。”另有一白須白眉的大夫附和,“且看醫館裡頭照顧病患的幾位小徒,與患者相處時日已久了,卻未有一人得病的。若是疫病染人,即便再如何小心謹慎,總不妨也要沾染上一兩個,可如今境況卻是不同。”
“與其說是疫病,倒更像是中毒……”
中有一人話音落地,當場屋內便是陷入一片靜默。先時隱隱橫亙在幾人心頭的一點揣測,忽被這樣明目張膽地提了出來,雖是各自皆有過的想法,卻也還是暗暗驚了一驚。
今日德仁堂中所見,患者大多唇指發紺,且覺惡心乏力,亦是中毒之相。
“但若為中毒,此番病情為何卻會盛行如此之久?古往雖有惡水停蓄,蒸而為毒的,有因食罕物,久滯成毒的,卻無一不是迅速得治,且患者不出方圓數裡,一病便以片計。如今病患久治不愈,且患者分佈之廣,分佈之怪,前所未見。”
“中毒一說,有待商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