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笙雙眥決然, 眼裡悲愴決絕之色,仿如海潮洶洶,眨眼便要淹沒了單庭昀。
過去他光知這姑娘精怪機敏, 少帥身旁從未有過姑娘家, 卻會獨獨留她在身邊,便想她定有諸多過人之處。後因這兩日相處, 見她本事非凡,心知實不簡單, 及至當下, 方又見她小小女子, 竟胸懷大義,心中更是敬重之情油然而生。
哪裡狠得下心來殺她性命。
若今夜真有一死,他定不茍活, 他若要死,也定要那兆忠卿與他們同歸於盡。
想著,便又背過頭去,再緊了緊手中的劍, 低低道:“你莫要再胡思亂想了。”
連笙見他不肯聽,正要再行勸他,然而話才起了個口, 卻驟然被一聲馬哨打斷了去。
不知何方傳來的一聲打馬哨,哨音透亮,橫穿未明暗夜。而後隨了這一聲哨響,竟然從周圍的房頂上、樹叢裡, 漆黑不見人影的暗處,登時躥出數十位黑衣人來。
連笙只一怔,誰?
這群黑衣個個持劍,身手奇絕,寥寥數下便抹了大半官兵的脖子。緊接著還未等兆忠卿與餘下官兵反應過來,其中幾名黑衣便又徑直殺至連笙近旁,二話不說抬起長青藏身的木桶,飛身便走。
連笙驀然愣住,就見為首一位黑衣人一把攥住她的手:“跟我走!”
聲音低而沉穩,從那蒙面之後傳出,雖隔一方黑帕,連笙卻也還是剎那便聽了出來。她極熟悉的,在將軍府的別院裡曾聽了許久,幾乎他咳一聲也能分辨——沈璧的聲音!
沈璧帶了祁山同門來救人,以出其不意迅雷之勢殺了外防,幾人帶上長青便跑,連笙與單庭昀被拉著緊隨其後。
道口不知何時已停了一輛黑布帷的馬車,沈璧指揮幾人迅速登車,便一揚馬鞭。那馬匹立時往前狂奔而去,餘下祁山弟子墊後,應付追來的官兵。
連笙尚還驚魂未定,眨眼卻已身在馬車當中。沈璧跑得遠了,方才將鞭子交給身旁弟子駕車,自己則掀了簾,坐回車廂裡去。
車中早已守了兩位祁山弟子給長青清理傷口,連笙正抱著他的腦袋靠在自己膝上,兩手緊緊攥住他的手,好讓他於劇痛之中有個倚靠。一旁的單庭昀小心掀了幕簾張望,提防著追兵突襲。直至見到沈璧入內,幾人才瞬而抬頭向他望來。
“沈老伯。”連笙喚他一聲。
沈璧摘下面上黑帕,遂才於她身旁坐下。
“我沒想到,你竟會來。”她側頭望他,滿目感激之色。方於臨危之際救了她一命,連笙只說不出的謝意,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然而沈璧卻擺擺手,低頭看向長青的腿,口中只道:“到底還是晚來了一些。我於祁山聽聞衛將軍府出事,當日便與一眾同門下了山,馬不停蹄趕來京都,怕的便是有何不測。然而祁山路遠,訊息到祁山時已是晚了一步,即便我們夙夜兼程,也於昨日才到。來時便見長青將被問斬的佈告,於是原定今夜就要動手的,沒想到提前去往大理寺踩點,竟會撞見你喬裝打扮要去救人,這才改了主意。”
他說時又俯身拿毛巾揩去長青額上疼出的汗。
連笙見他不過匆匆一日,卻已是快馬輕車,準備周全,不由想到自己冒失莽撞,還險些害了單庭昀與自己一同丟性命,一時又極其赧顏。於是低了頭默默不語,半晌才抬起眼來,念他話裡提及祁山同門,想那墊後的一眾弟子,又有些不放心地問:“我們跑了,那些個弟子們,可會有事?”
沈璧瞄她一眼:“看不起我祁山劍派怎的?”
“沒沒……”
連笙忙地搖搖頭,便見沈璧又兀自笑笑:“你不必擔憂,區區幾個兵罷了,他們尚還應付得了,只等我們跑遠後,他們便撤。我此行來,還有兩位祁山長老跟著,斷出不了差錯的。”
知道沈璧原曾做過劍派掌門,只不過因衛夫人故去,遷怒長青之故方才辭了掌門大位,然他於派中仍是舉足輕重,此行既為衛將軍府,衛將軍府又與祁山劍派淵源匪淺,來幾位長老助陣亦不足為奇。見他這樣篤信,便知定是無虞的,連笙遂才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