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帶著沈璧從後門悄悄進入衛將軍府時,已是寅時三刻。
長青房中,守了一個通宵的少年,見門推了推,進來兩個人影,便微微一笑喊了聲:“沈世伯。”
門外的沈璧皺了皺眉,嘆一口氣,遂才邁入房內:“他們說,是你請我。”
“是。”長青坐在椅上欠了欠身,“世伯請坐。”
沈璧環視一眼屋內,墨翎白羽也在,三人候了一夜,瞧著衛長青的神色已然十分疲累了,倒他二人卻是形容依舊。算來,自己與他二人相識,業有二十餘年,打從他們救下衛雍一命被奉作上賓起,彼此便都認得。然而二十多年眨眼過去,他與衛雍皆已鬢染白霜,卻唯獨他二人,仍是舊時模樣,風華如初。
確非常人。
他便皺著眉,提了提劍,擱在案上,順勢坐到長青的正對面。
甫一落座,便見那位輕功奇絕的小姑娘“噌噌”過去抱了茶壺倒水,想來奔波一夜,定是渴得厲害,然而她倒上水,抬手一杯便先給了衛長恭。眼裡含笑。衛長恭不察,只慣常般接過,坐到他身邊,他卻覺這姑娘有趣得緊,不自覺於嘴角彎了彎,餘光倏忽瞥見衛長青正在注視自己,便又迅速耷拉下臉。那小姑娘於他身旁落座,他便也回過神來正色道:
“說罷,請我為何。”
“世伯是個直爽之人,我便開門見山吧。”長青欠了欠身,“我對世伯雖然相交甚少,但素日裡常聽爹爹說起,也大概知曉世伯為人,若說世伯無故殺人又畏罪逃獄,我是決計不信的,還敢問世伯,此事究竟是何緣故?”
沈璧聽了,卻並未立時作聲,他頓了頓,才慢條斯理地開口道:“個中緣故我可以講與你聽,但我有句醜話,得先說在前面。”
“世伯請講。”
“今日我會來此,不是沖著你衛長青,更不是沖著什麼狂妄自大的許諾,只因這位小姑娘先時解了我的困境,我報還與她,才隨她回來,若你將之視作我有求於你,那這樁閑事你還是不管為好,緣由種種,我也不必說了。”
沈璧直言不諱,長青聽了也不緊不慢答他:“是,世伯只當我是一廂情願便好。”
沈璧聞言皺了皺眉,沉默片刻,輕若罔聞地嘆了口氣,這才緩緩說起:
“那是在你孃的忌辰當日。”
“那天夜裡,我從西山上下來,去了永安城中一家小酒館,要了幾壇子酒。我在酒館裡喝了個爛醉,一直喝到酒館打烊才走,卻在回住處的路上,誤打誤撞入了一條小巷,醉醺醺的也沒注意竟有人躲在暗處,結果就捱了這人一頭悶棍。我雖已爛醉如泥,卻也約摸見到兩個人影,而後便不省人事暈了過去。再醒來時,便發現自己躺在地上,頭正磕在一塊尖石旁邊,周遭圍了裡三層外三層的人,皆在議論紛紛。我一時奇怪,直到坐起身來看見自己一身的血點,青鋒長劍就握在我手上,一樣沾滿了血,而我身外一丈處,躺著一個死人。”
“太子詹事?”
“是。”沈璧點點頭,“但我當下並不知情,他就倒在一片血泊裡瞪著眼,死不瞑目,周遭指指點點的人圍得小巷子水洩不通,我爬起身來要走,卻被官府的人堵了個正著。有人報了官,那些衙役到場,二話不說便來拿我,我自是不肯,於是出手反抗。反抗時與他們過了幾招,卻沒料到一個騰身,竟當場抖出不少玉佩銀錢來,其中一塊玉佩上,還刻著一個‘韓’字。
“直到那時,我才清醒過來,意識到情況不對,我雖一宿爛醉,卻也清楚那些玉佩和銀錢皆不是我的,可卻偏偏從我懷裡掉了出來。那群衙役見我愣在原地,趁機便一窩蜂地拿下了我。我一面醉酒尚未醒透,一面也是心存疑竇,想著去趟官府能證我一個清白也好,便也沒再抵抗,由著他們捉住帶回去。只是我沒想到,官府非但沒能證我清白,反而令我愈加深陷囹圄。”
沈璧說及此處,眉心緊鎖,連笙一直偏著腦袋看他,見他停下,不由問道:“為何證不了你清白?”
“因為屍身與物證。”
沈璧轉過頭道:“仵作驗屍,驗明死者身上共有一處瘀傷,八處劍傷,其中一處劍傷致命,可偏偏這些傷口的形狀尺徑,竟與青鋒長劍吻合得絲毫不差。而那塊玉佩,證實便是死者——太子詹事韓拯的貼身物,與玉佩一同掉落的銀票上,還寫有太子府的字樣。罪證確鑿,我百口莫辯。”
“所以你就成了殺人犯?”
“是。”沈璧面向連笙,“以為我乃酒後見財起意,越貨殺人。”
“可這說不通呀,”連笙皺了皺眉一托腮,“官老爺就不想,若是你殺了人,為何不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