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出承元殿時,大雨已停。
我忍著眼淚,不想在人前顯露出懦弱。李正雍追了兩步,被前來傳旨的太監攔住,“太子殿下,皇上請您即刻入宮商議國事…”我頭也不回的往前小跑,濺了一身泥水而絲毫不知。淩筱筱見我滿身狼狽,以為我被太子爺訓斥了,張了張口,沒敢再閑話。
回到下人屋裡,桌上擺著李正雍送的梨花枝。花瓣兒早落了,殘枝敗葉的徒留下幾支光禿禿的枯木。我實在怒不可遏,連著花瓶整個兒丟去窗外。切兒端來薑茶,替淩筱筱賠罪,說:“容姑姑,你別怪我家小姐,她金枝玉葉的,頭一回受這樣的苦,都沒地兒說去!”
我抹去眼淚方轉身,笑道:“不怪誰。”要怪就怪我,輕易將自己許給李正雍。
喝了薑茶,洗漱過,我照樣兒回大院裡照顧賈懷玉。她來了月事,讓我坐在榻邊給她揉肚子。午膳和晚膳我都沒有吃,草草睡下,躲在被子裡哭了許久。到了小半夜,院子裡突然沸騰起來,一個婆子站在廊下傳話,“都起來都起來,太子殿下駕到,快去前頭伺候!”
我淋了雨有點兒頭疼,掙紮著起身穿戴了,往賈懷玉屋裡伺候著打扮。
賈懷玉手忙腳亂,眼見著太子已經到了院門口,她倒還惦記著往頰邊塗一層胭脂。結果下手重了,整個兒塗得像個媒婆,幸而晚上黑漆漆的,誰也看不清誰。
李正雍站在天井裡,身上穿著裘袍,可見是剛從宮裡出來,連衣裳都沒換便直接來了小南院。他背手立著,身後跟著幾個侍衛,一派威武肅穆。他瞟了我一眼,說:“聽容兒說淩秀女的屋子漏水,我特地過來瞧瞧。”他喚“容兒”的時候,我心肝兒一顫,下意識的看向賈懷玉。結果賈懷玉根本沒仔細聽,臉上緊緊的堆著笑容,無絲毫異色。
我輕輕舒了一口氣。
李正雍裝腔作勢往淩筱筱屋裡逛了一圈,又彷彿有急事,幾步走到我面前。我惶然的望著他,胸腔像是被人扼住了,唯恐他說出駭人的話。他道:“西楚國有使臣來朝,二皇子府設宴洗塵,明兒你隨孤赴宴。”我正在氣頭上,脫口便說:“我明兒有事…”
“是,奴家遵命。”賈懷玉喜滋滋說道,硬生生把我的話給壓了下去。
“賈容姐姐明兒有何事?”李正雍彷彿沒聽見賈懷玉的話。
“她能有什麼事呀?”賈懷玉搶先道,“姑姑凡事以我為重,我去哪兒,她自然也去哪兒。”我確實沒有緊要事,但我就是不想去,便道:“我要盯著人給淩秀女修屋子,看天氣明兒還要下雨,她屋裡也要人幫著收拾。”說完,沖李正雍置氣道:“想必有太子殿下在,定會護佑好賈秀女。”李正雍沉沉凝視我,咬著牙,半響都不言語。院子裡的人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只知道周圍寂靜無聲,好似馬上要塌天了。
淩筱筱忙出來打圓場,賠笑道:“容姑姑不必管我,只管隨賈秀女赴宴…”
李正雍突然抬手一指,駭得淩筱筱趕緊閉嘴。
他卻說:“魏楓,去把梯子搬來。”
“…是。”
半夜裡,小南院傳出一陣久久的敲打聲。李正雍親自爬到屋頂,修繕淩筱筱的房子。內務司聽聞訊息,一個個驚愕失色,連滾帶爬跑到小南院,噤若寒蟬般候在天井裡。到了下半夜,竟然月光如銀,李正雍裸著上半身在那裡敲敲打打,把院子裡的小姑娘們都給看呆了。
我這廂氣得半死,他倒仍是小孩子脾性。
好不容易拾掇完了,李正雍從屋頂一躍而下,他的臂膀健碩有力,背上硬邦邦的鼓出肌肉包,看得眾人眼睛發直。他氣喘籲籲走到我面前,笑嘻嘻道:“姐姐這下可沒有藉口了。”我想起他臂膀環住我親吻的滋味,不由得臉頰發熱,撇過臉說:“我去就是了。”
聽我說完,他把錘子一丟,得意洋洋領著滿院子的人走了。
我重新伺候賈懷玉洗漱就寢,淩筱筱過來道謝,說:“早上是我說話重了些,沒料到姑姑如此將我的事情放在心裡,我這兒有一包香囊,是我父親去蜀國帶回來的,稀奇的很,放兩三年都有味兒。姑姑若不嫌棄,請您收下。”四位秀女中,平素裡屬淩筱筱最為囂張跋扈,沒料到她竟如此知禮守節。我無功不受祿,實在沒臉面收她的東西,很覺為難。
賈懷玉笑道:“你放著吧,我替姑姑收下了。”她明兒要隨李正雍出門,正是歡欣雀躍之時,見了誰都高興。淩筱筱瞧她眉飛色舞,心裡不大歡喜,放下香囊便去了。
待再回到下人房睡覺已過了子夜。
切兒在被窩裡悄悄兒問我,“我恍惚聽見太子殿下喚姑姑做容兒,太子殿下待姑姑可真是親厚!”我心裡咯噔一響,翻過身背對著她,故作輕松道:“你聽錯了!睡吧!”
我越是不在意,別人才越不當回事呢!
翌日,早早有人往小南院傳話,“請賈秀女辰時初分在黃門外候駕。”賈懷玉答應著,不敢吃早膳,亦不敢喝水,怕在外頭要出恭鬧笑話。又怕自己穿得太豔麗,不顯莊重,臨出門前硬是往身上加了一件銀灰色繡小青菊的坎肩。到了黃門處,她發現李正雍竟在外街等著自己,越發心花怒放,渾身上下打量一番,道:“姑姑,快把我繡花鞋上的泥給擦擦。”
我連忙拿出帕子,蹲身給她擦去比指甲蓋還小的一塊小灰塵。李正雍剛巧望過來,眉心先皺了皺,不動聲色的問:“準備的是馬車還是轎子?”
“啟稟太子殿下,準備了轎子。”掌事太監恭謹道。
“幾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