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逢雪很難過, 吃飯時難過,睡覺時也難過, 自從她從明漪口中得知阿蠻回了青丘並揚言再也不會回來後, 她就一直都非常難過。
但奇怪的是, 明漪卻沒什麼太大的起伏。
她和以往一樣沉寂, 安靜低調地養傷, 送過去的飯菜按時吃完,藥也都喝得一滴不剩。吳砭過去看了她幾次,捎帶了霄峽的訓話, 她一句一句應下來,彷彿又回到了以前那個溫順又聽話的大師姐,而不久前在主殿上膽敢和霄峽撒謊並抗拒回話的那個人,好似只是他們的一場錯覺。
師姐變得好難懂。
柳逢雪這麼想著, 端了今天分量的飯菜和藥推開了明漪的房門。
明漪正坐在書桌旁邊寫字, 肩上披了一件厚襖子,臉色依然不是很好,握著筆的手也白得發青。她沒什麼表情, 目光只淡淡地跟著筆尖於紙上游走。
“師姐, 該吃飯了。”
“放在那裡吧。”
明漪連眼皮都沒抬。
“哦……”柳逢雪把飯菜放到圓桌上, 打算多留一會兒, 便走向書桌,探頭探腦地看, “師姐, 你在抄什麼?”
明漪輕聲答道:“南華真經。”
“師姐, 其實本不該和你提的,可是我……”柳逢雪話說一半就開始哽咽,鼻頭猛然就酸了,“我好難受,一想到阿蠻姑娘走了,心裡就像針扎一樣疼。她說以後再也不回來了,那我就再也見不到她了,那個人,那副音容笑貌,都再也不會出現在我面前,全部都消失了,全部……”
“消失便消失了吧。”明漪的聲音寡如清水。
“師姐你、你都沒感覺的嗎?那隻狐狸也走了啊,她都回去嫁人了,你都不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她嫁人,是我從來都求之不得的事。”
柳逢雪想來也是,師姐和她又不同,她是主動喜歡阿蠻的,師姐是被倒貼的那一個。或許正是如此,師姐才會像現在這樣風平浪靜。
“那,看來你是真的一點都不曾喜歡過她了。”柳逢雪抽了抽鼻子,抹了眼角的淚,“這樣也好,不然也是像我一樣白白傷心。”
“逢雪,她們是妖,人妖殊途,縱是豁出去硬要在一起,將來也會面臨頗多難處……”明漪頓了頓,“她現在走了,或許正好免了你以後的困境。”
“師姐,人妖為什麼要殊途啊?”柳逢雪聽了後反而哭得兇了,嗚嗚咽咽的,“我只是喜歡上了她而已,為什麼必須得藏著掖著,連明明白白告訴她的機會都難尋一個?所有人都會告訴我我們殊途,但為什麼會有這種天生就殊途的事呢?我不懂。”
明漪的左手緊緊握成拳,懸垂於紙上的筆微微顫抖,筆尖的墨被晃晃悠悠搖下來了一滴,“啪嗒”一聲,落在了她剛剛抄完的南華經上。
墨點暈開之處,正是南華內篇逍遙遊第一卷一句——
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虧也。
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
明漪垂著眼,深深呼吸一下,拾回剛剛的思緒,“逢雪,我們是修道者,自該心無旁騖只念道法修煉,你若想透了這一層,縱是再多不捨,也應丟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