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曾經在希爾凡的時候,羅開先給安提亞諾下過一句評語——這廝身上的毛再長點能比猴子都機靈,這是原角鬥士隊伍所有人所共知的。
口中訴說著自己名字的何通判當然不會瞭解這一件事,但卻不妨礙他有共同的看法——眼前這個身材瘦長還長著一腦袋棕黃色頭發的家夥就是一隻該死的猴子,那雙不停轉動的眼睛裡面流露出的戲虐表情,每一次轉動都在提醒何守清一個事實——這個家夥在戲弄自己。
只是,即便感受得到,何守清也不敢說任何過分的話.
有過一任邊遠州縣任職經歷的他非常清楚,對面這個家夥身邊站著的兵士顯然不是廂軍或者禁軍那些痞兵能比的,那一身的殺氣,還有幾個晚上沒能撈到休息的兵士的怨氣,即便隔著還有七八步遠,即便他只是個文官,都能輕易感覺到。
於是,他拼命的壓制心中的火氣和……恐懼,沒錯,就是這個詞,唯恐對面侍立的人沖上來揮刀就砍,因為他知道,武力面前,他與平民沒有任何區別。
這何守清算是能夠忍辱負重的了,但是他卻沒想到,他自己身後站的人並不僅僅是手下差役,還有那些勳貴,也會是同樣想法嗎?
沒人注意到的方向,他身後有幾個壯碩的家夥就露出了憤怒的面容。
輪到安提亞諾反應了,這廝到沒再作怪,只是很隨意的瞥了一眼身前眾人,便換了一副看起來嚴肅些的表情,“啊啊,我向你道歉,何通判,何守清通判?這麼稱呼對吧?你們宋人叫我們胡人,你看,我真的分不清你們的名字和官職……”
何守清能說什麼?他的思想沒有‘燒腦’這樣的詞彙,但是看著眼前這個板著面孔怪腔怪調的家夥,他怎麼就感覺帽子裡的頭發快要冒煙呢?
看著眼前的宋官鼓著嘴不說話,安提亞諾這廝也沒老實,而是繼續開口道:“啊啊,何通判身後幾位仁兄,怎的如此大眼睛?是要比試誰的眼睛更大嗎?抱歉,我的眼睛太小沒法和幾位相比,那邊有幾位兄弟到能與諸位一爭高下……”
說罷,他還抬手指了指身旁的幾個有波斯血統的家夥,沒錯,被指的幾個都有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
他的這段話語說得那叫一個嚴肅認真,但是內容卻實在讓人忍俊不禁,何守清身後幾個人頓時變得有些氣餒。
“安……副使,還請檢言……”何守清終於穩住了心神,忍不住譴責了一句,又緊跟著說道:“本官是為昨夜貴使住處擅闖之人而來……”
很可惜,他的這段話又沒能說完。
“停,停……何通判,請稍等!”安提亞諾擺著手示意何守清暫停,然後繼續一本正經的說道:“很抱歉之前我弄錯何守清通判的名字,但是何守清通判你總不能同樣叫錯我的名字,你是在報複我?”
何守清沒搞清怎麼回事兒,愣了一會兒才回應道:“怎會……?”
安提亞諾板著臉,近乎一字一頓地說道:“何守清通判,你姓何名守清,字俊卿,官職為通判,我沒記錯吧?我這胡人稱你做何守清通判,有錯否?但是我的名字,叫安提亞諾,而不是安,我的官職是使團副使,你該稱呼我為安提亞諾副使,而非安副使……”
習慣多嘴多舌的這廝是個語言天才,這會兒用了一口近似河洛官話的發音,除了用字與旁人不同,可說是非常標準,除了說到他自家的名字不自覺的帶了一點亞平寧語言的小舌顫音,這段話可說是有理有節、無可挑剔。
何守清,又懵了。
作為以“中央帝國”自詡的人,作為自認讀過千年“聖人”書的讀書人,作為“大”宋國高人一等的進士出身的官人,何守清是骨子裡瞧不起胡人的,不過受於職命不得不硬著頭皮站出來而已。
只是,站出來之後,他才發現這個替人出面的勾當不好做,這……彼其娘之靈州人怎的如此刁鑽古怪?!
可是騎虎難下的他總不能甩手就走,那樣的話倒可痛快一時,說不定回頭就有禦史臺的人彈劾他一本有失國體。
可憐的何守清只能結結巴巴的重複道:“副使名字叫安提……諾?”
“不對,不對,看我的嘴巴……安提亞諾!不是安提……諾!”這會兒的安提亞諾可一點不像猴子,肅身靜立板著臉一本正經——可是,更為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