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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璘側首,遽然轉身,在場諸人也都跟著回眸,王朗更是上前親迎。
來者是個文官,胸前一方補子上仙鶴欲飛,看起來年歲不大,官職卻不低,更兼其眉目清雋,面盎詩書之澤,南洋水師裡的一幫行伍粗人不自覺都貪看住了。
“在下星夜兼程,趕來閩州,便是為了替少將軍排憂解難。只是官中調糧難免靡費些程式,盼著沒有誤事才好。”
王朗嘿然一笑,拱拱手道:“先生說這話可是折煞我。那天殺的倭寇專挑人軟肋猛踩,打的我這叫一憋氣,您是在救我命呢,正當其時!”
少年將軍,素常持重慣了,忘形時分就會暴露天性。加之他與滄浪也算相熟多年,言談間更顯得親近。
封璘心中不快,當著人前卻也不好發作,他上前,側肩擋掉了王朗的視線,道:“先生不辭辛勞,本王代南洋諸將領謝過。敢問援糧何在?”
滄浪也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十二條烏篷快船就停靠在夔川渡口,三百石軍糧一厘不缺,王爺可以遣漕吏驗過再行入庫。”
他說話的神態得體,微微斂首時,後頸的弧度覆上了清晨第一縷新芒,細膩的紋理勾著封璘忍不住向深蠡測,想象著那秋海棠浸了濕汗的樣子。
封璘不動聲色地挪了腳,把滄浪投在地上的影盡數納在自己身下,“短短幾日,先生從何措齊的這些糧食?”
“江寧倉,商戰以後經歷了一年的屯墾,勻出百斤糧食不在話下。加上我又是請準內閣直發的調令,沒有走戶部官印,所以這樣快。”滄浪輕松地說:“朝中有人好辦事麼。”
王朗從封璘的魁肩後探出半個頭:“嚴謨那個縮頭烏龜,沒見著齊全的官印就敢放糧,轉了性了他?”
滄浪察覺了封璘的小心思,便呵了口寒氣,追著日光離開那陰影,不許狼崽如此霸道:“時間苛刻,所以用了點非常之手段。”
說非常,其實也不非常,揭穿了不過挾私以制那一套。嚴謨本就是和鞦韆頃同年及第計程車子,他有什麼見不得光的秘密,藏不住了被人知道了也不稀奇。
滄浪正是利用了這一點。
“慶元三十六年春闈,你巧言騙取同窗鑽研數載的心血,《公羊春秋傳注》,冠以自己之名私賄當年的主試官,博得一紙功名,卻也累及了一條人命。這等醜事傳揚出去,大晏朝堂怕是再難有你的立錐之地了吧?”
滄浪挑揀著手裡的鳥食兒,長勺磕著籠壁,震懾住欲來奪食的黃皮八哥。
“是,你說的不錯,以你今時官位,翻舊賬沒意思,科舉舞弊的罪名也不至於立時要了你命。但你莫忘了,傳注主人的行囊還在你家後院的那口井裡,謀殺當朝舉子,這可不是能輕易糊弄過去的小事。”
王朗因為三百石軍糧的事正自高興,便也不再多問,忙將太傅大人往帳中讓。滄浪行前兩步忽又踅回,看著封璘,氣概端凝道:“兗王殿下適才所言深得臣心,滄浪敬服。”
封璘忽地頓足,一個沒留神,踩著了懷纓的前爪。
他用眼神剎住了狼王的嗥叫,扶正腰間挎劍,煞有介事地回:“能與太傅大人心意相通,本王不勝歡欣。”
兩人一來一回生疏且有禮,倒是極符合當朝文相與權王的身份,外人見了挑不出錯兒,少將軍王朗卻是捺不住直犯嘀咕。
這二位,難不成真像外邊傳的那樣,琴瑟失諧了?
糧草清點尚需時間,王朗顧不上招呼這頭,便央了封璘作陪。茶湯還在爐上熱著,滄浪就隨意地各處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