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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頑少訝異抬首,但見雁翎角弓經風不動,弦上猶有餘波微顫。淩厲勁兒褪去,那雙漂亮的含情眸裡又蓄起了粼粼秋水,鮮活,且生動。
“要論制筆,狼毫怎及狗毛耐用,我秋氏獨門秘法教與你,要不要一試啊?”
秋氏二字脫口,鞦韆頃清清楚楚地看見,少年猛然調目望來,神色間一劃而過的怨恚,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鞦韆頃不信世間會有無緣無故的恨,恍然以為那只是錯覺。他踟躕再三,竭力把沉重如山的恐懼踩在腳下,步步挨近拴在狗尾上的繩索。
足自灌鉛,手也被懼怕慫恿著不聽使喚,那結本不複雜,鞦韆頃卻解得滿頭是汗。轉眼衣衫涔涔,連在旁的惡犬都看不過眼了,猛不丁躥出,鐵鏈拽得嘩啦一響。
鞦韆頃手裡動作只慢了片刻,頂著獒犬眈眈兇狠的逼視,半步不肯退讓。
“你怕狗?”
誰都沒有留意到鞦韆頃陡然停滯的呼吸和激縮的瞳孔,近在咫尺的少年卻觀察入微。他在獒犬被拽退幾步後,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鞦韆頃聞聲抬頭,對上那雙淺褐色瞳仁,感受到了明確無誤的殺心。鞦韆頃甚至覺得,少年在那一眼裡其實是想把自己丟進狗群,任由尖牙利爪將他撕個粉碎。
無端起了這種臆測,但不妨礙俠義心腸的秋太傅從惡少手裡贖下小奚奴。劉韜行前曾得其父反複敲打,這趟求學切不可見罪書院教習曉萬山,連帶對與他交好的鞦韆頃,也須留幾分情面。
於是乎,鞦韆頃帶著他的“情面”,回了位於暮溪山腳的署閑小築。
書院諸生,起居之所概以“正德”“明理”命名,無處不透著行正坐端的清凜氣,只有鞦韆頃是個異類。曉萬山怎樣都由著他,旁人也就不好置喙。
當夜,風吹蓮動,鞦韆頃敞著軒窗給少年上藥。
“唔”的一聲,痛呼幾不可聞。
瘦稜稜的小腿上疤痕交疊,新傷之下還有舊傷未愈,除了鞭打棍擊,甚而還殘著火燒的痕跡。鞦韆頃才用蘸著清酒的棉布碰了傷口一下,少年低低地呻吟,膝蓋本能地往回縮。
鞦韆頃一把撈住:“再亂動,仔細傷口化膿。”
他的口氣不算好,少年也便緘了聲,只是小腿落在鞦韆頃手裡,始終緊繃著。
直到鞦韆頃打著旋地向下塗抹藥膏,掌沿不經意捱到某處,明顯感到肌肉倏松。面前這個痛也不怕的小人兒,竟然被他輕易拿捏了癢xue。再稍使點勁,唇間洩出的輕笑越過槅扇,惹得小狼從外間擠進半個腦袋,哼哼唧唧地朝裡張望。
“這就對了嘛,怪俊的一張小臉,何苦總板著。”
鞦韆頃把握著力道,絞盡腦汁地找話說,試圖轉移注意力,“眉是山峰聚,水是眼波橫。老也做出少年苦相,山傾水斷流,可是多舛之兆。”
少年笑止了,那股凍煞人的敵意捲土重來,只聽他在頭頂冷道:“我本來可以殺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