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浸淫藥草香,蚊蟲自不願近身,倒也舒適。院內藤椅先前壞了一回,新編的這把躺著還是不如舊的舒服。前些日子不慎染了風寒,飲不得酒,此時病癒了自然得要補上。抖腕展扇悠哉扇風,懶聲喚弟子煮酒來。
“去搬我新尋的紅泥小爐來,要拿東三格的黃酒。”
他不知在磨蹭什麼,愣了半天還沒動彈,我微微偏頭掃去一眼以催促,他便忙不迭快步去了。
旁人時常誇讚他聰慧,我卻不覺得,連我方才能覷見他的只有左眼也不曾察覺,著實愚笨。
悠悠嘆聲,仰頸闔眸意欲小憩,翻腕收扇搭於扶手。驀然胸口一沉,不必抬眼瞧也知是漆漆,二指一捏將它拎起掂量掂量。
“怎麼又胖了?莫鬧我,去給你師兄監工去。”
垂手將他放回地上,順手拈了塊石子屈指一彈,正正好打在一旁那饞嘴弟子手背。
“小王八蛋,又偷喝我的酒。”
硝煙四起,戰鼓連天,正是戰時。無數血性男兒共赴沙場、誓守國門。挺著契丹鐵騎也折不斷的脊骨,男兒披荊斬棘,嘶吼咆哮著慷慨赴死。
納蘭將軍臨危受命,暴雪晚夜趕赴邊疆。戰場之上斬將奪帥,箭無虛發。手中彎刀熾熱滾燙,劈開寒風暴雪,燃了那厚雪下的三千凍骨。大退敵軍,勢如破竹!
少將軍眸中燒起一把磅礴烈火,灼了邊疆落寂寒冷的雪,眉間是硝煙和鮮血勾出來的狂。策馬揚鞭,浴血廝殺。刀光劍影間哀聲刺耳,血淋淋澆了一身腥,滿目皆是鮮血淋漓。
“戰時過後,你要去哪兒?”
我站在床邊,趕了懷裡摟著的嬌人兒,摸了摸帳簾上滾圓潤澤的玉珠,我問他。
霎時緊繃起來,一雙碧綠的眼兒像是生了帶著刺的花兒,潮溼的目光很狠地刺入我眼中。他撲上來狠勁兒揪著我的臉,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貓兒。
鬧了許久許久,久到我覺得他不會再回答這個問題時,納蘭才啞著嗓子緩緩道,花凜,你和嚴夏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他似乎哽咽了,尾音哆哆嗦嗦地打著顫兒,他死死地摟住我,淚水溼淋淋地滴在我頰邊,順著嘴角沁入口中,又苦又涼的淚珠兒卻從喉嚨燒遍了四肢百骸五臟六腑。
納蘭那張因為竭力忍住淚水而扭曲的面容,也較人愈發瞧不真切。
後來,枝頭的花兒開了謝,謝了開。
北方四更寒冷的雪葬了兄弟,埋了親人。納蘭抬手抹去風雪在脊上割出的痕,我們共赴那乍破天光的盡頭。
納蘭箍著股旁人沒有的狠勁兒,練著那招不要命的瘋子劍,在瘠瘠世間中爆出的豔辣的紅,滾燙,濃烈,熱切。端著骨子裡三盞豔酒澆出來的辣,劈星斬月,鋒芒畢露。
烈火般的紅帶子晃啊晃,少年將軍的心飄啊飄。
我就坐在院子裡歡喜地瞧著,瞧著他一頭的小辮兒和衣上火紅的飄帶,瞧著瞧著,就是好些個年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