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稠的糞水幾乎噴滿了崔期頤的半側身子。她瞠目結舌,鵝蛋臉慘白無色,僵滯在原地,大氣也不敢出。
大牯牛哞哞兩聲,搖晃著尾巴,一步一頓走到角落大口嚼起了乾草。
路行雲回過神,連忙起身,崔期頤手腳不動,顫聲道:“你別過來!”卜一張口,就見有幾塊黑乎乎的穢‘物自她髮梢滑落。
“不把這些汙垢洗掉,今夜你可別想睡好覺。”路行雲苦笑連連。
“我、我......”
靜女宗內部分工明確,一應髒活累活自有侍女去做。正式弟子十指不沾陽春水,養尊處優慣了。崔期頤是羊玄機最為寵愛的弟子,自小更備受呵護,接觸的都是淨衣雅室、薰香繡囊,就連解手的茅房,亦為上好大理石建築,滿室芬芳。說這牛棚是崔期頤有生以來待過最為髒汙之地毫不為過。可如今,她不但身臨此境,更進一步得到了牛棚主人“真誠備至的招待”,自是“受寵若驚”,不知所措。
“你這身衣裙決計穿不得了,得換。”
路行雲說話間走出兩步,此時一道閃電劈開黑夜,暴雨驟至,滂沱如注。
透過牛棚的窗戶間隙可見不遠處木屋亮著燈光,路行雲想了想,摸遍全身,最後在褲腿的破洞裡摳出幾枚銅錢,攤在手上拋了拋:“我去對面問女主人買一身乾衣裳。”繼而撓撓頭,“只是這洗刷,倒有些麻煩。”他是男子,沒那麼多講究顧忌,外頭雨勢兇猛,往裡頭一鑽任憑風吹雨打便可。但崔期頤畢竟女流,那樣做未免過於粗俗無狀。況且雨急風大,來勢去勢凌亂常變,未必能將恣意漫延的汙水有效沖洗。
崔期頤試探道:“我記得來的路上有條小溪,不如我去那裡......”
路行雲搖了搖頭:“小溪距此超過十里,黑夜又下大雨,來去太過艱辛。再說了,你洗乾淨了,難道穿上乾衣裳淋雨走回來?否則就只能光著屁股走十多里夜路。”
話糙理不糙,崔期頤沒法反駁,道:“那該如何是好?”她心裡想著的都是靜女宗那些精緻的洗漱用具,然而畢竟清楚眼下的實際情況,有苦說不出。
路行雲道:“我有法子,你在這裡等我。”說罷,轉身衝出牛棚,直奔木屋。
過了一會兒,渾身溼透的路行雲回來,左手拿著一個木盆,右手拖著乾燥衣裳藏在木盆下邊。他先將乾燥衣裳找個乾淨橫樑掛起,自拎著木盆走到牛棚門外。
暴雨沖刷著牛棚屋頂,雨水順著斜頂匯成一股又一股從前簷流下。崔期頤望著路行雲冒雨躍上屋頂忙碌,不知其意。
不久之後,兩手空空的路行雲笑容滿面落地,豎起拇指朝背後一點:“如何?”瞧過去,前簷處的幾股水流不見了,取而代之是一大股彷彿山泉般流淌的水幕,水幕如罩簾,自牛棚正門上方嘩嘩不止。以此沖洗,必能將周身洗淨。
崔期頤驚喜道:“路大哥,你怎麼辦到的?”
路行雲嘿嘿一笑:“我在屋頂拾掇了幾塊木板將幾股水流引到木盆中,又將木盆斜靠著,只要水漫過盆沿,自然匯成一大股落下了。”
崔期頤笑道:“的確是好法子。”
路行雲道:“別耽擱了,雨夜寒冷,你忍一忍衝乾淨了身子,速速換上乾燥衣裳保暖。”
崔期頤答應一聲,似乎忘了自己周身的汙濁,邁著輕盈的步子向牛棚門口走去。但才走幾步,突然心生躊躇:“可是......就在這裡......”
路行雲擺擺手:“你放心,我背過去,不看你。你洗完了,乾燥衣裳就在手邊不遠。”
崔期頤別無選擇,又熬不過身上難受,便依言而行。
“我開始洗了。”腦後崔期頤輕輕說道。路行雲抱手背對著她,微微閉眼,一語不發。
洗漱聲輕縈,路行雲心無旁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