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宮
德妃左手端起面前剔透的白玉連託茶盞,右手用著茶蓋輕撥著。茶湯呈琥珀色,紅豔清亮,淡淡的蘭花香氣馥郁不散。如此佳茗,德妃並不急於品嚐,一直有著沒著地撥弄著,眼皮不抬道:“說說吧!”
元香大氣不敢喘地跪著,面前是一個砸得粉碎的青花茶葉瓷罐,散落著條索緊細的茶葉,一張紙條赫然在目,書:“惡人終有報,痛飲孟婆湯。”元香一眼認出,正是自己手跡,怎麼在此?永和宮一早開啟宮門,灑掃蘇拉撿得此物,罐裡盡是上好的“祁門香”,從中掏出這麼個字條來。
德妃冷笑道,“看來這孟婆湯滋味好著呢?元香,你是不是想嚐嚐?”
半年來,怡琳的病情已傳遍宮中,雖說沒有剛發作時那般瘋癲,卻已變得痴痴傻傻。元香連連磕頭道:“主子明鑑,此物奴婢在那夜出海定閣時,便……扔掉了……”
“扔掉了?你扔哪了?”德妃皺眉問。
元香結結巴巴地說:“扔在,扔在……奴婢當時太過慌張,不記得了。”
“廢物!”德妃震怒,將玉盞往桌上用力一摜,說,“如此重要的東西,你居然隨意丟棄,還讓人撿了去?說,那****辦事回來曾遇到誰?或者,你根本沒有取走紙條?”
元香平日裡辦事麻利,但生性膽小,讓她獨自去給怡琳灌藥,前思後怕一番後,居然讓她在宮中私下結的“菜戶”,翻書房太監顧升,陪同她前往緋煙居。顧升人高馬大,不似尋常太監般陰氣削瘦,多年來常在翻書房浸淫,倒也出口成章。胤禎近兩年常派元香去取些書冊典籍,元香不知不覺與顧升萌生了情意。顧升聽了怡琳乾的缺德事,義憤填膺,面對元香憐聲哀求,無所不從。有顧升壯膽,元香總算辦好差事。元香隱約記得,出了海定閣,她掂了掂藥罐,問顧升:“紙條處理好了嗎?”顧升點點頭,當時場面混亂,隨時可能被發現,她也未曾查證,匆匆回永和宮交差了。這天殺的顧升,倒底把東西扔在哪了?
元香全身冰冷僵硬,噤若寒蟬,德妃氣極說:“廢物,廢物,要不是那夜本宮身邊缺不得元蓉,怎會讓你去辦此事,太讓本宮失望了。這盞茶,賞給你了!”
元蓉將已冰涼的茶盞遞到元香面前。
德妃抽動著嘴角,說:“和田白玉茶盞配貢品祁門香,怎麼?還配不上你嗎?”
元香眼淚朦朧,說:“元蓉姐姐,你我一同入宮,你也忍心?”
元蓉強忍心中痠痛,低聲道:“元香,你莫怪我,若我不做,主子也會讓其他人做。你有何未了心願,告訴姐姐,我定幫你達成。”
元香也知情,哀求道:“將我存下的首飾銀子轉交給我家人,還有……”元香本想託元蓉警告顧升多加註意,又擔心多生枝節,略加思慮,搖了搖頭。她顫抖著雙手接過茶盞,哀怨地眼神望著德妃的背影,舉起茶盞,一口,兩口……癱倒的身體不斷抽搐,血紅的金絲地毯襯著放大的白色瞳孔令人不寒而慄。
德妃走出殿門,厲聲道:“永和宮不留垃圾,把她和她的東西全部燒掉!元蓉,再給本宮查一遍,最近各宮妃嬪可有領或分到的貢品‘祁門香’?”
元蓉“喏”一聲,領著幾個心腹可靠的宮人開始忙碌了。
明月樓
亦蕊恭敬地向德妃行禮,說:“額娘今日怎麼親自前來,請恕妾身未能遠迎之罪。”
德妃溫和地笑著,說:“你這孩子,越發會說話了。本宮多日不見弘暉、弘昐,想念得緊,過來瞧瞧。”說話間,雲惠和奶孃都來到明月樓,不等她們行過禮,德妃笑吟吟地起身,細細端詳兩個孩兒,嘖嘖讚道:“你看弘暉這額頭,飽滿發亮,和胤禛一模一樣。弘昐笑起來的樣子,卻像極了十四阿哥小時候。”看了好一會,方讓奶孃抱下去,亦蕊、雲惠則端坐下首陪著說話。又閒話了幾句家常,德妃突然正色道:“聽聞李怡琳近況略有好轉,是否屬實?”
亦蕊與雲惠對視一眼,說:“此病來得突然,初發作時,猶如三四歲的稚童,穿衣吃飯都要有人服侍。半年過去了,日常生活倒與常人無異,偶爾還能背出幾章詩經。但問及她父母、舊事,哪怕自己姓甚名誰,都已忘得一乾二淨了。”
德妃若有所思,亦蕊柔聲說:“額娘,難得來一趟,請用茶點。”
宮人絡繹而上,不一會,楠木青瓷面几上整整齊齊擺滿了茶點。粉紅的是玫瑰百果蜜糕、嫩綠的是荷葉藕粉團、流金的是酥皮桂花慄餅,件件小巧精緻,每樣點心旁或搭或襯著不同色澤的花瓣或鮮葉,令人垂涎欲滴。德妃笑著拿起一塊玫瑰百果蜜糕,用帕掩嘴,將糕送入口中。蜜糕上細細地撒了層糖霜,晶瑩粉嫩的模樣甚是喜人,嘗一口沁甜入脾,回味悠長。
亦蕊親自獻上茶盞,略帶歉意地說:“額娘,近年來妾身被弘暉幾個分了心。這泡茶的無根水是去年霜降時收的,埋在地下不到一年就起了出來,還請額娘莫見怪。”
德妃揭開蓋,翠綠細葉正在白瓷茶盞中曼妙舞動,讚道:“你這明月樓,個個都是靈巧人,不像永和宮,個個都讓本宮頭疼。”
亦蕊笑道:“怎麼?奴才讓額娘費神了?”
“還好,就是不太機靈。”德妃呷一口茶,表情立刻由笑變得古怪。亦蕊心知不妙,趕緊叫彩娟拿溫水漱壺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