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它並不提前通知我們就拿著快遞包裹闖進站內,即便我們的直覺再三說著我們要把它攔在門外,可沒有多少足夠充分的理由能充當員工們的擋箭牌,在它的臉龐上,那兒有一片荒漠。宣蓋急匆匆地打斷了他,下一次旋轉要來了,接著是甩動,瀑布一般的水滴,他們緊緊抓住腹部的安全帶,那上面有幾道無傷大雅的裂隙,宣蓋擔心他會被甩出去,等周圍興奮恐怖的尖叫聲暫時蟄伏起來之後他繼續跟期寧尾談論方才倉促間告一段落的話題。我知道,你們算是身不由己,宣蓋寬慰道,前兩次,我們互相投寄快遞包裹時,一切都照常執行,並沒有意外發生,就和你跟我說的一樣,它是個彬彬有禮又謙遜和藹的人,從它的這種外表上,除了關於請教的紛繁意味之外,心靈手巧的我們還能看出什麼呢?期寧尾點點頭,無聲地附和他,於是,宣蓋清了清嗓子,儘量使自己的聲音大一些,他的喉結在有意識地擴大,難熬的疾病限制了他的聲音,我沒收到它的快遞,為了確認這件事的虛實,我特意向它提出了疑問,它說它已經把自己該完成的事全部完成好了,出於對它之前禮貌表現的尊敬,我心底裡的指標朝著它的方向緩緩前傾,因此,惱怒的心緒衝散了我所剩無幾的理智,我的孩子尖銳的哭鬧與訴求莊嚴地將我投入快遞站員工交談聲的剪影裡,一些重要的訊息和線索被我們錯過了,我們腳步的節奏如此慎重,我們兩臂之間的距離如此整齊,那些線索被你們藏了起來,我一進你們的門就見到了你,這時候好好想想,你也許就是在那時候記住了我,而我直到現在才想起了你,這就是我的失職。這並不是你的本職工作,期寧尾柔聲說道,一天下來,我們要翻閱許多不同脾性的顧客的臉,每一位員工都深諳其道,你只是個涉世未深的新手。謝謝你,宣蓋說,他們再次探著頭邁入沉默之中,一陣劇烈搖晃和其他乘客的尖叫再次讓他們退回到語言的拐角裡。我是在一條關於寵物的影片評論區裡看到它的留言的,回覆它之後,我沒把這條評論當回事,很快就放下手機去忙手頭的工作了,等我再度拿起手機時我才看到了它主動發給我的私信,它告訴我,它最近撿到了一條流浪狗,我立刻予以回絕,它巧妙地改口說,那並不是一條流浪狗,那是一隻寵物店裡淘汰出來的流浪寵物狗,我告訴它,我為何一定要找它呢?而且,它的話看起來並不可信,卷椅類說,為表誠意,它打算寄給我一袋剛剛上市的蠟燭公司的蠟燭,它把蠟燭放在了電梯裡,等電梯上來後,儘管沒看到它,但我拿走了那袋蠟燭,那天晚上我剛好要過生日,我別無選擇,於是,我們很快就把這袋蠟燭用掉了,生日蛋糕上的燭光燒淨了我們之間的隔閡。
聞難約走回家時發現家裡一個人也沒有,她喊了幾聲保姆的名字,屋子裡靜悄悄的,她急忙跑到樓上去,房間裡空空如也,就在她慌神的時候,質地機器一言不發地從樓梯上悄悄爬上來,站在她後面,聞難約轉過頭,看到了它。
你知道這兒發生了什麼嗎?她問道。我看到了房子裡發生的一切,它說道。
在跟上宣蓋之前,期寧尾先向他的同事們道了別,他認為這趟冒失的旅途相當危險,也許他再也難以回來,當同事們與他告別的時候,有個老人向他吐露了實情,儘管她的年紀讓她的記憶力變得不太可靠,但宣蓋還是願意聽聽她的話,她是個堅強且業務能力出眾的老人,他剛進入快遞站時,老人幫了他很多忙,他願意仔細聆聽她發出的任何聲音。
保姆把機器果凍的包裝袋遞給超市裡的售貨員,但他們告訴她,他們並不清楚這袋產品是如何運作的,假如你想搞清楚這裡面的玄機,那麼你必須去找專業人士,千萬不要把希望寄託在那些橫跨多個領域的所謂天才身上,你不能指望售貨員幫你釐清果凍的吃法,就像你不能拿跳遠運動員來跟短跑運動員比拼短跑一樣,你想知道誰短跑跑得最快?短跑運動員。你想知道誰長跑跑得最快?長跑運動員。你想知道誰籃球打得最好?籃球運動員。這兒沒有別的答案,他們把答案都寫在了職業名稱裡,儘管這樣做相當無聊,但這就是唯一的答案。
許多年之後的一個下午,保姆站在一隻死去的鱷魚身上把溼淋淋的衣服掛上晾衣杆,她正為僥倖逃脫而暗自竊喜,她的孫子要從她那兒聽一個此前沒聽過的故事,事實上,保姆講給他的所有故事都是從她之前服務過的僱主身上聽的,她對此並不避諱,她把每一位僱主講給她聽的事都記錄下來,哪怕她忘記了某個人的某件事,這些記錄也能立刻將她拉進往昔的故事裡,她為此欣喜若狂,那些被塵封的記憶很快就開始茁壯成長了。
她什麼時候出去的?聞難約質問機器。她剛走沒多久,按理來說,你這時候不該回來。是的,她回答道,正常情況下,我這時候還在工作。就在今天,你突然回到家裡,打算看看她的工作態度究竟如何,你想看到最真實的工作情況,所以你來了,即便她深思熟慮,她也只能從你的視線裡逃開,可我仍在背後打量她藏起來的果凍。你說錯了,聞難約冷靜地說,這只是個特例,我沒測量過這件事,我只是提前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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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善於計劃,質地機器想,卷椅類第一次找上她時,她手足無措,遇到突發狀況對她來說總是過於殘忍,卷椅類站在她前面,使勁激發彈簧的伸縮潛力,它想向她借點錢,但總是不好意思開口,它故意從她身邊經過,可每次都說不出口,那時候質地機器的規格還可以被人們忍受,它躺在她的挎包裡,聞難約認為卷椅類圖謀不軌,她試圖利用質地機器內建的測謊儀證實自己的猜測,顯然,它只想從她這兒借點錢,雖然這算不上什麼值得慶賀的喜事,但總好過一場全無來由的災難。
當胳膊伸直時,期寧尾的肘關節痠痛難忍,於近日劇增的工作量自然而然地降低了桔佴的集中程度,他渙散的眼神以及僵硬的面部表情給了期寧尾相當深刻的印象,每次他進來時,站在這兒的總是桔佴,此時,他的手從期寧尾的大衣口袋出發,一路鑽進褲兜,確認無誤後才肯放他進去,期寧尾一進來就坐在了他的單人沙發上,玻璃桌上的瓷盤裡放著不少果脯,其中有一塊顯然蒙受了牙齒的恩澤,多半有誰在試吃後又慷慨地把還未落進胃袋的免費食物放了回去,那上面的牙印清晰可見又整整齊齊,將它放回盤子裡的那隻手一定經常被用來清洗口腔中的假牙,期寧尾想道。
他的兩隻手來回搓動著,他的兩條腿頻繁地交替前行,唯恐有哪隻不長眼的手堅定地拽住了他的衣角或褲腿,期寧尾坐在櫃檯前的海綿旋轉椅上喘了一會兒氣,並不樂觀的身體狀況為他帶來了有關死亡的無限遐想,他用災難、末日、外星生物等可笑腫脹的字眼來緩解自己對於幽暗的渴望,他得到了再來一次的機會,接著又是下一次機會,真正的漏洞在這些蒼白乏味的恩賜之間迅速消失了,他明白貪婪並不是一種病,目盲並不是一種病,搬家公司也和它們處於同一位置,先前家中的保姆朝他揮手告別,他還沒記住新家庭周圍的新鮮環境,樂於搬家並不是一種疾病,不知疲倦地瞭解周圍環境才是他問題的根源,為此,他已然付出了最大的努力,他的僱主讓他用資料的形式衡量住宅環境的各項標準,但不斷到來的搬家公司總會用新鮮的住宅誘惑打斷他的工作程序,可事到如今,誰又能為此而苛責他呢。
服務員過來的時候,期寧尾已經在椅子上坐了將近五分鐘,他們來得越來越慢了,他心想。
好久不見,服務員說道,你想要什麼?新興的產品種類在服務員身後的產品清單上已經待了至少一星期,期寧尾能清楚地記得間隔時間的長短,全因為他上星期在這裡碰到了果茛莢,期寧尾向服務員要了一盤水嫩的糯米開心果,服務員轉身離開了,他還在椅子上坐著。
愈來愈沉重的膝蓋使他無法站直身子,這是他第幾次見到這位服務員了?他曾向站在櫃檯後面置身事外的服務員提及這件事,這位看起來憨厚和藹的服務員沒給他任何回答,而且似乎從頭到尾就不打算給他任何回答,有一次,他把一碗期寧尾點的玉米片從櫃檯後面推給他,期寧尾趁機湊上去同他說話,他用偽裝出來的愚鈍搪塞期寧尾的質問,他多麼愛惜自己的名聲和口碑啊,期寧尾想著,他想成為這兒的明星,成為一位備受尊重的巨星,期寧尾從旋轉椅上緩慢地站起來,忍受劇痛,從櫃檯離開,他一靠近沙發就躺了下去,嘴巴里撥出粗氣。
與桔佴站在一起的機器亮了起來,就好像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來,期寧尾看過去,一眼就看到了被桔佴攔住的取遲間,他貪戀片刻的休憩,因此不肯從沙發上站起來,一幅雄奇的風景畫遮蔽住了他的部分視線,期寧尾看到桔佴檢查了一遍取遲間的口袋,接著就把他放了進來,他徑行靠向櫃檯,胳膊搭在桌沿上,站著和服務員聊天,等他走回來的時候,期寧尾衝他吹了個口哨,他趕忙走向這兒,搬來椅子坐在期寧尾的桌子旁。
他們兩個年紀相仿,並不愛坐在椅子上,所以興趣相投,很合得來,他們兩個並不經常見面,毋寧說,他們並不樂意時常見面,期寧尾和取遲間面對面坐著,半晌後,取遲間摘下他的翻蓋墨鏡,一層一層地卸下自己的偽裝,她終日擔心受怕,害怕被誰看到,期寧尾見他又取下了冰球面罩,接著是繃帶式圍脖和合金領結,對面的失物招領盒裡有一雙高筒靴,已經在那兒放了半個月,上星期期寧尾過來時它就在那兒,取遲間把一節用剩下的蠟燭頭遞給他,期寧尾又推了回去,他們在玻璃桌面上不停運送焦黑的蠟燭頭,直到服務員把他們索求的物品端上來為止。
你盤子裡的東西叫什麼?期寧尾指著那堆棗紅色的物體問。我也很久沒來了,取遲間回答他。他說話的口氣在音樂的衝擊下顯得有些虛弱,嘈雜的環境讓他們兩個都耷拉著腦袋,期寧尾發覺他開始用一種低沉緩慢的聲音陳述事實,在他看來這是某種事實,期寧尾不清楚他是什麼時候開始運用這種口氣的,就好像這樣能讓他變得更加成熟或更加穩重,取遲間想要讓期寧尾贊同他的一切觀點,如果這樣說有些誇張,那麼就修改成大部分觀點,改動時記得保持取遲間原有的語氣。取遲間以期寧尾的父親自居,原因是他的年紀很大,和期寧尾的父親差不多大,因此他就是期寧尾的父親,因此對他惡語相向就是對期寧尾自己的親生父親惡語相向,期寧尾今年十七歲,他的父親大概有四十五歲,取遲間也許在三十歲上下,取遲間與期寧尾的年齡差距和期寧尾父親與取遲間的年齡差距相差無幾,如果他要把自己當成期寧尾的父親,那麼期寧尾真正的父親也應該是他的父親,他對取遲間說過這件事,並不是為了奉承他或諷刺他,只是為了同他多說些話,取遲間告誡期寧尾,他的父親比期寧尾的父親年紀更大,他的父親在這場年齡比拼中贏得了勝利,而取遲間和他父親的關係非常不錯,他的父親同意把這次勝利的成果轉交給他,也就是說,他成為了期寧尾父親的父親,期寧尾應該替他父親接受這一事實,否則就是對他們之間的親情的侮辱,因此期寧尾應該承認,取遲間基本等同於他的父親。取遲間無法分辨出調侃和辱罵之間的差別,期寧尾是這麼想的,有時候他開了個不痛不癢的玩笑,至少在他看來是不痛不癢的,但取遲間顯然不這麼想,他告訴期寧尾,他不該開這些玩笑,如果有人對他開這些玩笑,他一定會勃然大怒,但現在他把這些可恥的玩笑強加在了別人身上,你必須接受他,否則便是沒有幽默細胞,他命令期寧尾想想自己的親生父親,他和他的年紀差不多大,他應該得到尊重,取遲間是遊樂園的一名員工,那些還不到十歲的孩子總愛捉弄他,他讓孩子們想想自己的爺爺,他和他們的爺爺一樣大,那些小孩子從來不理會他,這讓他愁眉不展,期寧尾勸他換一份工作,至少別和小孩子打交道,但取遲間並不同意,他在遊樂園裡幹了許多年,積攢了充足的財富和不可或缺的工作經驗,他才三十歲,他常常受人指責,那些人唾棄他的舉止,他們說他就像青春期的孩子,總想要快點長高快點長大,他只有三十歲,並不算什麼老傢伙,卻非要裝成四五十歲的樣子,就像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想要裝成十八歲的樣子,期寧尾安慰了他幾次,但取遲間聽不進去,他被這些指責傷得很深,他們偶爾轉幾下脖子,把自己的脖子想象成至關重要的關節,期寧尾告訴他,他們最好換個地方坐坐,這兒太吵了,取遲間跟他一起朝通道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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鑲嵌在通道兩側牆壁內部的復古火把散發出熾烈的火光,有雜質的植物蓋板過濾掉了一部分光芒,適當的亮度讓他們的眼睛變得清爽又舒暢,他們待在另一個有飲料機的大廳裡,各自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
我們有多久沒見面了?期寧尾調整了幾遍自己的語氣,打算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沒多久,最多一個星期。這一星期來,你過得怎麼樣?就跟以前一樣,一切都很好。你見過宣蓋嗎?在這一星期裡,沒見過。這星期之前呢?就像我們之前說的那樣,我並不經常見他,為數不多的幾次都是和你一起遇到他的。他曾經去過你的那家寵物店嗎?也許去過。一共去過幾次?這不好說,我只能告訴你,他來過我的寵物店,但我沒怎麼關注過他,他是個不起眼的人,要不是你和我提起他,我大概永遠不會回想起我的寵物店裡出現過這樣一位顧客。離開寵物店後,他通常會去哪裡?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