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疼惜地握住自己裹滿厚重黏膩的蜜糖的手指,像失去理智的蜜蜂那樣瘋狂吸吮指甲間令人驚歎的牆壁花紋,那個在蜂巢間流動的六邊形的插座時不時地停在他的指尖上,殼聯剛從牆壁上層層疊疊的花紋裡逃脫出來,它則乘著蜜蜂的殘骸碎屑越飛越遠。殼聯扛著繪製有插座圖案的指示牌從蜂巢內部走出來的時候,那些蜜蜂們只給他留下了一個深綠色的手提包和一串寫在髮卡上的地址,他一走到樓梯前面就停了下來,考慮著該怎麼把肩膀上那個複雜沉重的指示牌運送到下面去。他拉住了幾個路過的行人,但沒人願意幫忙,他就地坐下歇了一會兒,一個賣的老人遞給他一瓶礦泉水。殼聯結實的大臉開始變得緊繃且乾燥,他被這張臉和身上的指示牌壓得喘不過氣,用那瓶礦泉水製成的肉乾很難幫助他度過呼吸方面的危機,樓梯盡頭那棵長滿皺紋的樹向他一來一回地招手,這種懸浮在空中的節奏並不能讓他著魔,但他的確急需一個能補充能量的安全居所。殼聯膽戰心驚地開始在這棵樹下過夜,從縱橫的樹根內部延伸出的岩石是他的第二個選擇,如果指示牌上宣揚的迎著吹風機裡的野草糾纏上了他的深沉慾望,那麼他就偷偷摸摸地躺進岩石上的山洞裡,如同被收養的流浪動物那般寄宿在人們家裡,他對於山洞來說是個外來者,但他耳朵上傳來的一陣顫抖讓他忘記了這件事。殼聯精神的資料線接入了山洞的插口,他對這片潮溼發黴的空間中所發生的一切慘案都瞭如指掌,即使生長在山洞表面善於吸取營養的雜質威脅他離開這條商業街,他也寧願像個被投進水裡的船錨那樣站在原地發呆閒逛。殼聯從他揹負著的天然的重大職責裡回過神來之後,他馬上意識到他已經偏離了原先那艘貨輪為他安排的位置與作用,慌亂與驚恐彷彿最出色的登山者那般攀上了他精神的最高峰,主宰了他的全部心智與情感,他緊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害怕一開口就丟失掉原先那艘船的蹤跡和去處,殼聯覺得自己仿若荒野求生中的生存者,他尋覓不到任何有價值的事物或線索,在這場充滿飢餓感的無盡探索中,他還只不過是個懶惰無能的學徒。如果當時他就地緊貼在牆壁上,像一隻章魚那樣充分發揮自己的力量與柔韌性,那麼也許他就不會把奶粉裡附贈的那個小勺子吃進肚子裡。為了把那個勺子取出來,他幾乎吃遍了家裡每個能派上用場的東西。那隻蜜蜂趴在他寬闊且肌肉發達的背上,鼓勵他按住舌根把勺子吐出來。殼聯順從地躺在馬桶旁邊,接著把雙手像疊被子那樣疊在自己身上,只要蜜蜂一聲令下,他就馬上衝向馬桶邊緣,給自己一次盡情嘔吐的機會,並在這些汙穢、骯髒、多彩的嘔吐物中尋找勺子柄究竟生長在哪個給人帶來重重噩夢的奸詐位置。在取出那個可愛的勺子以避免災禍到來之前,殼聯鄭重地拆開嘴唇上玻璃般的一次性包裝,把一把橢圓形的小刷子從嘴巴里拿到了地面上。他用刷子颳了幾下馬桶外壁上懸掛著的黑色睡袋,殼聯把馬桶租給那些無家可歸的流浪漢,讓他們寄宿在這些堅不可摧的睡袋裡。羅被早晨刺眼的陽光驚醒,他覺得自己像是被黑夜裡的強光手電筒照到了眼睛似的。他嘗試著動了動自己那雙被睡袋緊緊裹住的胳膊,他費力地騰出一隻手大膽地掰開巨獸的嘴巴,把兩隻手臂從它的大口裡搬運出來,這是羅所制訂的第一次交易計劃,他用鉛筆在硬紙板上寫寫畫畫,嘴巴里唸叨著交易流程中可能會出現的馬桶主人,這對他來說是個艱難且無法克服的挑戰,每個井井有條的符號都以扭曲的模糊形式落進他的眼中,讓他在這樣的新泳池裡難以學會有效的游泳姿勢。他試著去掌握這些新的規則,就像去熟悉遊戲裡新角色的技能那樣。羅彷彿掉進水裡的乒乓球一般自由自在地浮在水面上,他仰頭看著泳池上方蒼翠的天空,預感到一次生命盡頭的言語即將從雲層下方傳來,他用耳朵敏銳地捕捉到了那種易逝的微小動靜,因此他馬上從泳池裡坐了起來。羅站在水面上奮力抑制搖晃的衝動,就像拿著手杖的人試圖保持羊群的平衡,他走向岸邊,意識到那個聲音已經離開了這裡,他失落地蹲在泳池邊茂密的草叢上,從他身上滴落的水珠匯聚成一股與草叢相對應的密集水流,順著甲蟲的屍體和銀環蛇的外殼流入房屋幽深的排水口,最後流進馬桶水面的正中心,仿若一名跳水員那樣極力控制自己的落水姿勢與水花。羅把那個從泳池的牆壁上取下來的勺子送給殼聯,他本想讓殼聯把這把勺子捐給當地的博物館,但那天擁堵的訊號讓他們放棄了這一打算。他們結伴爬到房頂上的廣闊空域裡並試圖把風箏取下來,被搬來的梯子孤獨地靠在屋頂側面,把它搬走的聲音開始在他們的心底陰暗地浮現。
被蜜蜂糾纏的風箏對羅來說並不是需要首先解決的問題,要想把風箏從屋頂的天線上取下來,他不僅要以刻板的謙卑態度去無恥地討好蜂群內部的大腦,還需要用除臭噴霧細緻地除去自己身上的每一處彆扭突兀的氣味,他必須要讓蜂群放鬆警惕,必須要動用一切手段瓦解它們的防禦網路,必須利用他眼前每一件能被收集起來的消耗品來汙染蜂蜜,他像是個在末日裡精打細算的倖存者,大膽的嘗試與莽撞的策略對他來說永遠是關乎到生存的最危險的浪費。他們兩個得選出一個足夠大膽狂妄的交涉人員,在這場刺和蜜的訊號風暴裡,他要具備能完滿地避開腐蝕性雨滴的能力,在這場暴雨的側面,他用從雨滴裡收集來的氣體撐開一個又一個氣球,氣球上還掛著油光點點的汙垢,他們把氣球藏在了佈滿腐臭味與鯊魚般的腥味的腋下,為了在天線的全方位洞察下製造一塊靜謐的土壤,他們無奈地把氣球的家屬和尊嚴推向犧牲鑄成的壯觀火坑旁邊。氣球們朝著雨水的源頭不斷上升,就如同在排位榜上不斷攀升的職業選手一樣,儘管這排名對它們來說算不上極具說服力與專業性的免除死亡的證明,但對於一個受人冷落不被信任的氣球來說,這是它最後能把握住的微小機會。在它們引發更大的油汙風暴之前,羅贖回了那個被悄悄搬走的忠誠的梯子,他在房頂上盛讚它的專業性和道德品質,對羅來說,它就好似運動後的可樂一般至關重要且又無法割捨。我想它的確聽信了這番虛偽又空洞的奸滑致辭,不然它也不會在日後那個同直升機搏鬥的困難時刻遭到主人的無情拋棄,就像拋棄掉吃剩下的發黑發粘的香蕉皮那樣無情又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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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多麼優美的充電樁都無法媲美一塊徹底發黑的香蕉皮,它們靜靜地躺在梯子旁邊,有時也躺在車門旁邊,只等著那麼一次劇烈的碰撞,在這陣榨汁機般的碰撞裡,車門害怕得渾身發抖,香蕉皮身上披滿了被榨汁機打碎的面板碎屑,羅站在梯子的踏板上,他的恐高症再一次在他生活的邊緣位置發作,喉嚨的緊張排練在劇院裡給了他難以磨滅的自豪感,他坐在直升機探測出的巍峨人造山上緩緩地鼓掌,就像一個沉穩的鼓手一下又一下地敲擊聽眾的腦袋,那個聽眾的腦袋上綁著一塊尺寸適中的香蕉皮,他要麼從禮品店裡強勢地留下了它,要麼就是從隱秘的軍火庫裡把它搜了出來。在一個由厚重的河馬脂肪堆積並隱藏起來的鋁盒裡,在一張用犀牛角做成的罪惡的羊皮捲上。有關於他貪婪行徑的討伐會一直持續到海洋盡頭也不肯罷休,羅在海上開採石油,而他的房頂已經被清冷的鳥糞和孤寂的灰塵填滿,那些報廢的天線再也找不到能維護它們的最佳人選,在這些荒廢且不為人知的領域裡,它們確信自己廢物般的獨特能為其他人召喚來不同的景色與飛行物,它們靠著那個香蕉皮的近親延續生命,那個充電樁是它們最後的應急策略,再過上一個月,它們就能在殘忍的呼救聲中贏得拯救,一邊攥著手裡五顏六色的彩票,一邊像放學後的學生那樣興致勃勃地撞擊在電線杆製造出的門廊和裂縫上。羅在這條裂縫裡費力地擺動雙臂與雙腳,他從海上學來的水性在這裡似乎派不上用場,一艘超載的輪船並不能動搖他水銀般的決心,一塊香蕉皮也還不足以讓他痛快地摔倒。他來這裡時沒穿鞋,赤著腳行走讓他避過了太多本應處理掉的關口與收費使者,在前一個收費站裡,他趴在雨刷上奮力剝開掉進玻璃縫隙中的花生殼,現在他也像那個被人吃幹抹淨的花生殼那樣掉進了這裡,但與之不同的是根本沒有誰肯屈身來清掃他,哪怕他為這些人設立了明確的計費標準,他們也沒給羅發來積極的音訊,羅自認為他的計費標準比任何計程車司機都要精準,他的好準頭源自他過去的射擊生涯,他閉上一隻眼睛,遠處的蛇頸龍就應聲倒地,從那隻恐龍的脖子裡流出了一盒香蕉味的巧克力和奶油。在這樣一盒令人焦躁的甜美奶油裡,即便意志最堅定的人也會情不自禁地迷失在包裝盒的虛假吹捧與製造商的惡意競爭中。羅已經徹底受夠了這一互相攀比的痛苦領域,這份如獵犬般懦弱的痛苦把他自己拖進了這座人造的老舊監牢,他學習了另一種游泳姿勢,比在外面學到的更先進更精確,但卻不能給他帶來更有力的幫助。羅像個夢遊的人那樣下意識地擺動雙手,他的這個姿勢對他來說是最後的開關或扶手,羅放心地把身體放置在那上面,跟他一起掉進縫隙裡的同僚全神貫注地打量著他,就像渴望業績的員工看到了一道新端上來還冒著熱氣的專案,他的朋友們從不掩飾他們那些從舌頭和眼睛裡溢位來的無盡野心,儘管羅從他們身上聞到了三天不衝的馬桶般那樣的刺鼻臭味,但他們就是不肯按下那個可愛的沖水按鈕,對他們來說,那是通往庸俗的整潔世界的低階門票,他們時刻嚮往的日子對羅來說就如同馬桶蓋上的食物一般難以接受。但這並不代表他就會沉默且溫順地站在那裡,如同垃圾箱前的垃圾般任由他們把他倒下去,羅在掉下去之前會順勢拽住他們其中一個人的一隻袖子,他說不清楚那袖子究竟是誰的,儘管他們的袖子風格各異,但那上面畢竟沒有他們剛留下的新鮮的氣味,他們用保鮮膜保管的氣味嚐嚐發生可怖的變質,那股奇異的氣味透過保鮮膜穿透到玻璃罩外部的時候,在那裡生活著的小爬蟲們蜷縮起了自己毛茸茸的鼻毛,羅把手上的垃圾膿汁刮到了其中一隻袖子上,他渴望著他們的低頭懺悔,他們為過去對他的冒犯和不尊重深感惋惜,他們把自己的袖子從身上抽出來,隨後莊嚴地呈遞到羅面前,用他們的尊嚴熬成的湯藥治癒羅意志上的頑疾,他們盼望著羅能把過去時日裡從他們這兒體味到的委屈和仇恨盡數傾倒進可靠的垃圾桶裡,就讓那個垃圾桶裡的臭味永遠消散在風裡吧。但對於羅來說,那陣風來自於吹風機的運作,他並不能原諒他們,但他也在這種長時間的劇烈仇恨中變得疲憊不堪了,他現在的精力連同未來的精力都死在了這樣一場幾乎沒有盡頭的可怕戰役裡。羅想要結束這一切,但他從來沒有一次能像兒女說服年邁的父母拒接詐騙電話那般成功地說服自己,他把這種和談視作對自己的狡猾欺騙,除此之外,他還擔心著人們會如何看待他的全部舉動,也許對人們來說,他的退讓和妥協總是充斥著卑微與懦弱的濃烈臭味,羅癱倒在馬桶蓋和垃圾桶上,期待著被破壞的嗅覺能在迷惘的廢墟里給他帶來忠誠導致的最佳答案,他幾乎無法捂住自己的鼻子,一隻蒼蠅從他柔順的頭髮上飛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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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要抓住那隻敏捷健壯的蒼蠅,它發出的響亮聲音像街邊商販的叫賣聲般引起了羅的興趣,但當他的這個即興的念頭剛在腦袋裡轉了半圈的時候,他的身體帶給他的飢餓感讓他不得不放棄了這次行動。假如有個一勞永逸的方法能夠緩解他的飢餓,他會花多少錢跟藥房的持有者進行交換,他蹲坐在那個剛換來的矮腳凳上,裂紋從腳踝的位置開始向上不斷蔓延,他嚇得伸出手試圖去捂住那些膨脹延伸的裂紋,彷彿這樣就能延緩這種迅猛毒辣的疾病。他大聲地向隱藏在窗戶背後的鄰居們呼救,想看看誰能好心地從家裡歡快地跑下來,接著給他一個飽含善意的擁抱,他就這樣藉助關節的堅韌從峰頂上平穩地逃脫出來,這次逃生對他來說如同雜誌上最大篇幅的廣告一般耀眼,他能靠著這次讓他驚恐的遭遇賺上一筆大錢,只要人們能深深地記住他的這張臉,他就能策劃下一次逃生計劃,在那裡邊他過得並不自在,羅提出的要求並不能得到滿足,同他對接的客戶們總是向他展示著他們尖酸的癖好和刻薄的言語,讓他們從他這裡買上一件紀念品比從板凳上跳下來更困難。這道難題是他出給自己的,他把氣墊提前準備好,救援團隊已經提前等在了那下面,人們的眼光和攝像頭都對著他的臉,就像一群訓練有素的行刑隊用冰冷火熱的裁紙器對準了他生命篇章的最後一截,隨著一陣不約而同的巨響,火藥的宏偉宣判在他的頭上展開了死亡的閱讀儀式,也可能是在別的次要部位,但他們的準頭一向不讓人擔憂,他們對受刑者來說就彷彿忠厚老實的新開業的商販那樣可靠,但對他們來說並不會有什麼熟客,也許有誰會因此而深感遺憾,這個人就是羅,他比任何人都痛恨這一點。
實際上,羅的試探再一次把他們從昏亂的精神中拯救了出來,存在他們那兒的商品被他們擺攤賣了出去,但你永遠不能對這些質量參差不齊的產品懷有什麼怨言,羅的怨念像一根失控的烤發棒一樣肆意折磨摧殘著他光潔的頭髮,他的恨意每天晚上都按時來侵襲他,羅的枕頭上堆積的碎髮開始扎進他的脖子裡,他要花上接近一個小時的時間才能把這些碎髮從脖子後面清理乾淨。他把脖子探進水盆裡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沒接上水,等到他接滿了水後,他又發覺有什麼東西從後面摟住了他的腰,就如同一隻瘋狂的猴子摟住了一棵高大的香蕉樹。羅試著把臉上和脖子上的泡沫從身上洗刷下來,但纏繞著他的失重感讓他在不留神的時候摔在了地上,他隱約聽到了骨頭碎裂的痛苦聲音,但他並沒有骨頭,所以這一定是掛在他背上的某種長有骨頭的生物摔在了地上,他本想回頭看看那塊地板是否受到了衝擊性的損傷,這樣他就能及時給它們發放治療費用,免得它們在痊癒之前就落進裂縫裡並且再也不肯出來。也許這只是它引誘欺騙獵物的低階手段,他意識裡的成規和範例規勸著他,讓他控制好那個被頭髮扎透的可憐脖子,儘管他的脖子並不情願,但他們必須齊心協力擺脫悲傷的全面糾纏,他們必須把它從身上安全地甩下去,在這一過程現身之前,羅最好先把頭髮上的泡沫沖洗乾淨,就像洗車店的店員拿著水槍對準汽車上的汙垢那樣。但這把水槍的確喪失了能改變汙穢世界的關鍵力量,它成了一條捱餓的長蛇,它的身體像毛衣那樣不斷縮水,羅想搞明白停水的具體原因,他不能讓這些泡沫在他身上待一輩子,他使勁地拍打水龍頭,但一切都無濟於事,那個掛在他背上的東西也許還在那兒掛著。羅又一次開啟水龍頭,接著又關上,他再次開啟它,又再次關上。
要是他能用自己虛弱的雙手切實地握緊水槍的開關,在水流下衝洗自己汙穢傷口的野狗就能站在樹冠的上部區域過濾豐盛光線中的重要雜質,他們一天洗一次頭,劣質洗髮水的刺激性觸感讓貝剮覺得自己像是在原始叢林上空的纜車裡進行高速滑行,她在滑行途中不敢睜開眼睛,攀附在她背後的東西和她在爆炸餘波中染上的恐高症共同把她推進了名為恐懼的巨型深坑裡,但這並不是因為她害怕在空中滑行,而是因為纜車發出的噪音對遠處群山中的大型飛行生物來說是最好的餐廳宣傳廣告,她不清楚自己信奉的原始法則是否還能在這個時代發揮作用,但她實際上也想不到什麼其他的能供她使用的有效工具,她的工具箱被人動過,她的記憶裡有太多本不屬於她的受到篡改的記憶,貝剮像是個演技拙劣的演員那樣在空中四處滑行,她知道這一切都不真實,她就是不能說服自己全身心地投入進這場虛假的幻夢裡。貝剮身上由圍巾織成的羽毛開始慢慢褪色,她從小攤上買來的臨時顏料並不能延緩這一不可逆轉的註定結局,一團因疏忽大意而燃起的火倒映在她的頭髮兩側,直到她的鬢角被火焰燒成了烏木色,她才後知後覺地將洗髮水激起的浪花與泡沫潑打在額頭的桌腳上,貝剮去年在那個銳利的傷痛生產機器裡撞破了額頭,當時她找遍了房間內的每個角落和細胞,但她就是找不到先前藏起來的急救箱。分享對她來說是難以學會的美德,當她拿著這些剛剛領略到的新鮮竅門去招搖撞騙時,她察言觀色的技術總會遭到機敏睿智的顧客們的懷疑。正是他們的懷疑招引來了打破和平的暴力,但這暴力並不是為了迎接他們塑型過的容貌而被生產出來的,她把被染紅了的圍巾從脖子上取下來,像個被操控的遊戲角色那樣聽話地將圍巾存放在指定位置,但她並不會因此得到什麼獎勵或經驗上的積累。貝剮用翅膀翻開那本書的扉頁,她向同事們保證,這本書能教會所有人如何用翅膀就控制水槍的開關,即使從水槍裡噴射出的澎湃水柱揉碎撕爛了書本里柔弱的頁面,但他們還是得若無其事地把翅膀張開,接著找個光線充足的地方把翅膀上的水分和顏料曬乾,這樣做甚至能延緩羽毛的褪色,儘管這只是個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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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對於亨過得來說畢竟還只是個未經證實的說法,失傳了的飛行方法也照樣能引起她的興趣,她用挖掘機搬開阻礙天線生長的碎石和沙壤,挖掘隊早就給她提供了更專業的建議,她對於探索的天然信賴仍舊讓她如同在高速公路狂奔的卡車那般全力追逐著目標。在漫長枯燥的挖掘過程中,亨過得確信自己領略到了小型天線的活動方式,當它們外出活動時,她用自己的指甲把手機從口袋裡艱難地勾了出來。當她用手機在暗處大膽地拍攝它們複雜的行進路線時,她所考慮的並不是下星期該去哪個餐廳揮霍食慾上的浪漫,她也並沒有考慮到應該抱著怎樣的心態開啟通往昨天晚上的雙向旅行,輕鬆且隨意的心態能幫助她維持旅行的速度和穩定性,這一點對在場的所有人都有顯著的幫助。她來到昨天晚上浴室裡碎掉的全身鏡前,這一次的防滑拖鞋能協助她擺脫碎裂鏡片的黑色糾纏,在她成功解決一切過去的痛苦與麻煩之後,負責作出評估的會員們忍不住透過麥克風裡的鼓掌聲向她祝賀。亨過得本以為他們能給她獻上什麼額外的報償,至少也得是有助於擺脫眼下困境的必要幫助,但這些會員們就像漏油的卡車那樣死氣沉沉地停在了那兒。雖然它們還能夠製造足量的噪音,但這對於那些焦急的受困者來說已經毫無幫助了。也許有人專門蒐集這些天線的活動方式,亨過得並不敢向會員們做出承諾,就連她自己也不確定他們究竟會把這些資料和資訊用到什麼地方。亨過得試著把這些照片賣給那些熱情高漲的收集者,他們高興地摟住他的脖子,一邊唱歌一邊蹲在卡車的車頭上,他們像隨著卡車運動而搖擺的收音機那樣一面高歌一面跳舞,但亨過得並不能從這一類生物的喊叫聲中看出什麼有益的趣味性。她猛地栽倒在地上,腦袋磕在了凸出來的桌角的正中間,後知後覺的眩暈感讓她不由自主地在地板上滑了整整一圈,被她的四肢和浴衣卷出的骯髒水花汙染了整個浴室的天花板,盤踞在那上面的交通工具隨即發出一陣不滿的喇叭噪音。至少他們還具備製造噪音的能力,亨過得只好這樣安慰自己。
亨過得在明亮燈火照射下的汙水中不斷掙扎,在施工隊攜帶著他們的天線到來之前,她發誓要把鏡子掉落的碎屑拼湊成一根合身的柺杖。在這根柺杖的標籤上籤著她的黑色名字,她自己寫下這行字的時候能清楚地感知到柺杖內部傳來的有規律的震動,但她從來不去想該怎樣讓它在安靜的浴室裡學著保持沉默,就像挖掘機司機在山體崩塌前所做的那樣。它像深夜裡一個老練的小偷般保持靜默,用全部的時間和精力找尋一個能摧毀無辜者生活的契機。保持青春的秘訣對它來說就是擺脫人類的緊密掌握,他們掌心的汗水滲進它的腰椎和脊柱,可他們卻把它引以為傲的身體當成圓滾滾的腦袋,並在人跡罕至的拍賣會上像個即將失業的推銷員那樣向旁人極力訴說它的用途和烹飪方式。從調味料和高溫烈火中逃竄出的並不是它的身體,它從浴室鏡子背後借來的防曬霜已能夠抵禦嚴寒的陣痛與天線的騷擾。可天線們結束它們的攻城略地之後,蜂群帶來的尾翼已經墜毀在屋頂上方的快遞盒裡,它們死板的表情就是它們向客戶釋出的最後通牒,藉助物流的運動,它們大概能來到各地天線的私密住所,擊破它們的薄弱防禦,在它們的無盡哀嚎中盡情享受勝利和榮譽雜交出的新型甜美果實。在亨過得拾起下一塊鏡子碎片的時候,她感到面板的末梢傳來一陣如空調冷風般凜冽的刺痛,舌頭分泌出的口水不會給她遞上手術刀,走廊上嘈雜的討論聲與求救聲讓她漸漸冷靜下來,她的手掌在肩膀的指使下變得越來越市儈貪婪,但那個讓她的注意力重新凝聚起來的幫手並沒有長著一張傷口的臉,它只是機器運作過程中產生的必要生命,亨過得的祖先靠著它從遠古時期一路爬行至今,並再一次渴望得到她這個後代的讚美與祈願,她當然同意了他們的看法,但在她去完成他們的意願之前,她還得用這些碎片扎破施工隊的輪胎,她不能讓他們及時到來,但碎片的分配讓她計劃的生長速度變得緩慢。她對這些碎片的心意和信任就像夜裡的螢幕光線一般清晰可見,它們把她的善良和付出悉數從桌面拖進了回收站裡,在引來攝像機鏡頭的隆重場合,它們寧願義無反顧地砸碎群體之間的穩定聯絡,也要讓她從這些水龍頭裡流出的熱水般灼熱滾燙的視線裡消失。那陣疼痛給亨過得帶來了傷口,繼而為她投下了一句醫生的囑託,醫生並不關心這道傷口在意外和陰謀間的位置與界限,對醫生來說,鼻子與嘴巴共同組成的區域的舒適度才是需要首先考慮的問題。在日日夜夜的煎熬裡,他們必須先把自己的面容從壓抑的汗液裡拖拽出來,不然他們怎麼能有多餘的生命與腦力來拯救更多惹人憐愛的啞謎。那麼她應該去找誰來解答她的還不確定的仇恨,為她勘探情況的醫生給了她一個在她看來很可靠的建議,她偽裝成一個年邁但和藹的老人,用蒼老渾厚的聲音欺騙聽眾的心緒,她誘導聽眾們放開水龍頭上緊緊覆蓋著的那隻手,她命令聽眾們把那隻手從水流深處挪開,她願意虛心地聽取他們的混亂聲音,但那個憤怒的扳手從藤蔓遍佈的小道里按著既定軌跡不可阻擋地前來,亨過得把握著說話的語調,調整著聽眾的情感,就像調節水龍頭的溫度那樣細心又穩健。如果不是那些高舉雙手的鏡子碎片,她本來能靠自己的力量把籃球塞進木板的空洞裡,只要你不顧及籃球的刺耳尖叫,你就能像趕時間的公司職員那樣從馬路上執著地飛奔過去,幾輛同樣焦急的汽車猛然停在你的面前,狂躁的喇叭聲與車窗玻璃後若隱若現的怒罵讓你忍不住癱坐在馬路中間,僅憑自己的意志力根本無法起來。亨過得看到那些堆積起來的汽車時,她的脖子已經被塞進了那個多次使用的圍巾裡,這裡有誰應當負責對這條毛巾進行消毒處理,這個失職的陌生人把無用的酒精徒勞地噴灑在圍巾的兩個側面上,但有誰應該去告訴這個新來的員工需要去哪輛車上把雨刷取過來。亨過得冷漠地看著這個今天上午剛來的員工,她自私的心思在她瞳孔的表面上繪製出一幅殘忍的油畫,那個員工在這幅畫上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死狀,在競爭和角鬥的紅色雨滴裡,並沒有一排精細的雨刷能將死者從視野外的沉寂地帶帶回到乾燥無雨的安然世界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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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空纜車上的亨過得日日夜夜等待著一個啟動纜車的時機,在野狗們攜帶著翅膀從遠方的峰頂背後飛來之前,亨過得始終像個站在老闆辦公室門外的員工那樣安安靜靜地等在那兒。他剛把帶著牙印的口紅從兜裡掏出來,在走廊門牌上懸掛的蟲繭的垂落方式就已經引走了他的心,他用口紅在骯髒的牆壁上寫字,被他翻閱過的字典彷彿一條從罐子裡硬掏出來的死魚那般破舊且無精打采。拿著溼漉漉的拖把的清潔工從他背後走過,他們兩個互相看了一眼對方掛在鼻樑兩側的名牌,接著像配合默契計程車兵那樣鄭重地點了點頭。他感受著腳後跟遭到撞擊時傳來的接頭暗號,隨後把交流中呈現的下一個文字用口紅謄抄到牆壁上方。立盧撫摸著她緊張的降落傘,並打算透過這種原始的方式讓它強壯起來,帶著它的隊員們在危機關頭從空中降落,她帶著降落傘對準了那段殘破老舊的牆壁,然後立即從飛機的引擎蓋裡深吸了一口氣。她跳下去之後,那架飛機平穩地飛向幾座山峰間懸掛著的纜車旁,從踏板下方遞出的扶梯如同一張被暴雨淋溼的罰單般軟趴趴地耷拉在纜車的視窗處,這就是對那些纜車乘客的懲罰,坐在那裡面的人拍打著其他人的胸口,那裡面藏著的甲蟲讓他們的耳朵里長出了昆蟲的觸角。立盧在牆頭上所做的標記即使從空中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她在降落的途中丟掉了眼鏡和鞋帶,亨過得把蓋子向前輕微地推了幾下,這一下推得有些過火,那個不合身的蓋子過多地蓋住了狗窩的天窗。亨過得又把蓋子朝自己的方向拉了幾下,那即將到來的嘹亮叫聲提前讓他陷入了恐慌中,但他還是個動物飼養員,他什麼野生動物都不怕,即使從天而降的標記抹除了他在牆壁上留下的口紅,但他至少還能在捕魚船上的風暴裡發揮自己的作用,他覺得頭頂上長出了幾根黑色的頭髮,某種魚餌在遠處的公司裡被推上了售貨員們的餐盤,這些魚餌也許能擠進每日三餐的食譜中,但並不能完全填飽肚子,這對於售貨員來說就像一碗忘記加水的泡麵,而對於立盧來說,這是她在降落過程中快速補充能量的最佳手段。
維修燈塔時面罩激發出的亮光讓她的脖子不斷髮燙,她覺得好像有一條著了火的資料線在她的脖子上繞來繞去,立盧並沒有吹奏樂器的才能,她小時候在父母的要求下嘗試學習鋼琴,但她每次都能找到機會從鋼琴老師的眼皮底下逃脫。立盧每成功從監牢裡逃脫一次,就用指甲在門口的牆壁上劃下一道印痕,在未來她從空中降落時,這些痕跡能有效地幫助她進行定位。她把逃脫的經驗寫在日記上,就像一名魔術師為自己的後代或學徒教授技法方面的秘訣。立盧擰了擰那條紙做的毛巾,她把從毛巾裡擠出的水一滴不剩地傾倒在自己發燙的脖子上,在這裡會產生一座新的山峰,那上面滋生出的嶄新物種能夠幫助她的讀者們掀開牢固的封皮,倘若沒有她的許可,他們的眼睛會顯得優美且清澈。他們在不借助交通工具的前提下可以從廚房走到客廳裡,當他們伸著手試圖把門開啟並走出去時,立盧開始仔細地聆聽那種清脆的斷裂之音,她用另一隻手接住自己掉下的指甲,然後把這些指甲傾倒進她剛剛拼成的紙盒裡。立盧把那條已經乾透了的毛巾蓋在紙盒上,接著用手指了指那張善於操控昆蟲的嘴巴,亨過得站在街對面朝她招了招手,他的眼神裡充滿了對於她的到來的期望,但他早已做好了被忽視的必要準備,就如同一名乘客站在路邊朝奔流而來的計程車招手那樣。亨過得每旋轉一圈,她脖子的溫度就會順勢接二連三地升高,有人告訴她現在就該用胳膊卡住燈柱後面躲著的那個修理師,但他並不向這個粗暴的懶惰者求饒,要不是她今天早上忘記把走廊裡堆積的垃圾丟到垃圾箱裡,他也不必把本應用於陪伴家人的寶貴時間浪費在修理走廊的除臭系統上。
立盧並不擅長在繩索的隨機擺盪中找到逃生的出口,她曾攀住陡峭的巖壁,順著堤壩的出水口翻越住宅區的護欄,揹著一筐新鮮的海鮮到市集私自售賣。那個在額頭上纏了一條塑膠舌頭的人停在她面前,假惺惺地打量起筐子裡手掌大小的貝殼。彈頭猜測他能順利地把埋在石頭堆下面的寶藏轉移出來,他把列印好的藏寶圖批次投放到人們的郵箱裡,絕大多數人在接到他的郵件後都把他丟進了黑名單,但仍舊有那麼幾個好心人肯跟著他一起去挖掘寶藏。經過訓練的呼吸節奏讓她紛亂的心跳逐漸平穩下來,早已模擬過無數次的實際情況對她來說只是又一回程式化的複寫,從繩索上跳下來就像按住電腦的開關一樣輕鬆且愉快。她在琴鍵的指引下開始向下方擺動,彈頭把那個貝殼擺在桌子上看了一圈,他實在難以從這個醜陋的貝殼上找到什麼竅門或缺口,肯伸出手在他的衣領上按下一片空白的人已經垂垂老矣,彈頭看著眼前躺在餐桌上的這個老人,忍不住幫忙把那條鬆垮的餐巾給提到了它本該在的位置,他對準輪胎剪了下去,沒成功。他用冰冷的手拍了拍自己溫熱的臉頰,隨後再一次握緊了剪刀的雙腿,像發射火箭那樣讓輪胎裡的老鼠從裡面衝了出來。彈頭連忙踩住這隻老鼠的尾巴,它回過頭看了他一眼,它的眼神並不是對彈頭的挑釁或嘲弄,也不是它們兩個此前早就商量好的私人交流方式。這隻老鼠把這件事寫進它的回憶錄裡,它搖搖晃晃地躺在吊床上,在兩棵枯死的楊樹之間接受新畢業的記者的採訪。它們在這場訪談中鬧得很不愉快,那家媒體並沒有把老鼠提前選好的記者派來。它點了三個記者的名字,但最後他們只派來了一個,據說原定的那三個記者的名字和這家媒體的名字之間產生了意料外的重合,那家媒體的工作人員們想要用一顆牙齒擊毀另一顆牙齒,就像一把剪刀卡在了另一把剪刀上,無論彈頭怎麼用力,他都不能把這個礙事的攔路的敞篷車剪開,甚至隨著閱歷的增長,他連自己的手都難以抽出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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