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逼迫著他的擔憂與猜測即使在他吃飯時也不會放過他,那些長於跟蹤的刺客早已把他們怨毒的匕首丟進他本該無比寧靜的水潭中以換取一樁樁淒厲的噩夢,彈頭幾乎愛上了這種因生存之爭而產生的怒火,不管怎麼說,他過去的同事們就是不肯放過他這樣一個殘忍、卑鄙、卻又無可奈何的叛徒,彈頭愛上了這種自然生長的怒火,他痛恨他們居高臨下的醜陋姿態,他痛恨潛藏在他們永無止境的追殺中的那些無比固執的標準,那被他們凝視著的背叛從未發生過,彈頭承認過他和他們之間的差別,他們要探查清楚他身上的一切未被成功分類的不合規的謎團,他們給了他豐厚的補償,可他就是不情願,他抓住了這個時機,只要他待在這裡,那麼他就總能等到這個機會,他為自己簽下的數量決定了這一切。彈頭在每個無關緊要的路口守候著那輛關鍵的運輸工具,過去他被同事們的言語貶低到這樣一個卑微的困境中,隨著時間推移,他把握住了他們的脈絡,他如飢似渴地模仿著自己的同事,在生活的每個方面都向著他們隱秘的包圍堅定地突進,他們因他的這種可恥的模仿而大感憤怒,而他拒絕承認他犯下的過錯,這一切都應當被稱為巧合,一個合適的詞彙被擺放在這個路口上,他們的衝突因此被輕而易舉地解決了。
但事實總不如此前行,這樁生意和他沒什麼關聯,商業性的栽贓不能扭轉他的神經,他拿毛巾擦乾自己的眼淚,寧願把這條毛巾連同毛巾架一起拆下來也不肯閉嘴,他的嘴巴因長久的沉默而奇癢難耐,他對同事們的模仿摧毀了他,他不承認這一點,他絕不承認,儘管他自己說出了這句話。他不肯說話,他總要在自己的沉默裡畏縮,他的單一標準讓自己都感到可笑,同事們用他的這種標準來衡量他自己,他們每天至少花上一半時間來細緻地分析他。這絕不是什麼分析,他們時不時地強調這一點,他跟著他們一起強調這句話,因為他對他們的模仿是一種被他竊取了的本能,那支筆在他的手裡像個小偷似的跳來跳去,他結實的手掌佈滿紋路,一隻體型較小的螳螂從森林裡跳起來襲擊他,他坐在椅子上的時候沒聽清同事們說的話,那個死在他手裡的人無法找到報復他的機會。彈頭把兩雙手擱在辦公桌上察看,用四隻鼻子辨認他們的味道,只要他們走到他身邊來,他就能立刻把他們從人群中認出來,這是他從自己的同事那兒學來的,儘管還沒經過他們的同意。彈頭向別人這樣說:“我的同事們剽竊了我的創意。”我能拿出證據嗎?我能拿出什麼關鍵性的證據來騙取人們的信任呢?儘管證據並不是每一次都能在最後的宣讀聲音落下前趕到他身邊,但他的栽贓總的來說是富有成效的,每一次編造出來的欺騙總能發揮出它應有的功效,這種關係往往是一一對應的,彈頭把自己生產出的死者稱作施暴者,把自己剽竊過的受害者稱作小偷,每一種叫法都給了他嶄新的偷竊創意,他依附在它身上,倚靠帶來的感觸讓他每一次都能穩定地站立起來,因此,彈頭受夠了同事們刻薄的指責,他們的責備遠遠算不上妙語連珠,工作上的衝突與意見上的不合讓他們把他看作應被剷除的死敵,他的同事們對他的指責只是出於這樣一種常見且樸素的動機。不過,彈頭的同事們每個星期都要走到他的辦公桌旁邊,用手裡的杯子摩擦他的臉。彈頭因他們的虛偽與不坦誠而捶胸頓足,但他們永遠不承認這件事,這是他們彼此之間的約定。
分與目蹲在這隻假人身前的時候,小區裡一個人也沒有。它不情願地吐出牙縫的那半截舌頭像是一種從它的身體裡汲取了生命的擅於蠕動的新生物。他盯著它變形了的慘白雙眼,也許那裡面躺著另一個在室內與室外間不斷掙扎的由簡易的紙張拼湊起來的玩偶,它的牙齒比它的更鋒利,它們的牙齒即使遭受過雨水的沖刷也不肯生鏽。分與目之前在附近見過這種風格的玩具嗎?或許它並不是一件無主的廢棄物,骯髒的塵埃和貪婪的跳蚤還沒來得及舒服地躺在它的背上心安理得地乘涼,它腦袋上無數個溼漉漉的水珠將兇手的半個影子放進了人們狹小的視野當中。它曾經被誰按進了某個水池裡,或許是某條河流,但這附近沒有河流,也許是某個池塘,但這附近沒有池塘,那個裝滿水的容器召喚著這個假人的腦袋——如果那裡面的水還沒被完全倒掉的話。它死前的哀嚎仍在流動的液體中大膽地迴盪。一個人也許能夠把箱子或盆子裡的水全部喝光並以此來讓生命的光輝重新映照在它那個用來發出叫聲的強而有力的喉嚨上,但這位將它逼進這樣悲慘境地的兇手當然也能用一潭更加深邃、幽怨、絕望的湍流來溺斃它死前本能的幻想。也許是它的主人給它換上了如今這身死氣沉沉的外衣,但這種情況實際上並不多見,多半是有個對它們情有獨鍾的人和他住在同一個小區裡,但在今天之前他從沒看到過有哪個玩具像它一般安靜又溼淋淋地躺在路中間。那麼,很可能是有個剛搬來的住戶把它丟進了水裡。他可以把這件事告訴給物業,或者轉發到小區群裡,或者拍成影片發到網上,或者拍照發到網上,或者僅用文字敘述,或者他應該裝作什麼都沒看到。分與目把被他拿出來的手機又放了回去,一個從各類電影不斷變換的鏡頭中掉出來的血紅色影子落在了他的眼簾上,就好像那個殺死這條狗的兇手正從他視線之外的某扇窗戶後隱蔽地打量著站在下面的這位目擊者,他沒看到過這個假人,從來沒看到過這個人。分與目來到小區門外的公交站臺那兒,坐上那輛負責將他送到高中的校車,等著這輛負責將他送到高中的校車將他送到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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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星期他的校車沒能把分與目及時帶進學校,當他慢悠悠地走進教室的時候,班主任從那張擺放在講臺和黑板間的椅子上站起來看了他一眼,她眼睛裡細密的血絲透過鏡片把分與目牢牢地捆了起來,他幾乎無法讓呼吸保持順暢,一個在教室門前不斷搖晃的溺水之人一面低頭看著他的班主任,一面走到自己的座位那兒,就好像沒看到她似的。
那一捆躺在他桌洞裡的塑膠袋尋覓著一個能跟他搭上話的合適間隙,但他的眼睛總是瞥向天花板上那幾個吃剩的泡泡糖,並大膽地揣測它們是如何飛到那上面的。於是,它向前挪了幾步,讓自己黑色的半個身子耷拉在桌子外面,塑膠袋抬頭看了看分與目的下巴——那上面有些沒剃乾淨的鬍渣,它衝他叫了兩聲,不確定他是否聽見了,掛在牆上的那塊表在他腦袋上面轉個不停,如果這塊表掉下來,分與目的腦袋會是第一個遇襲的目標,也許他的劇烈反應會把這張桌子掀翻,接著它大概會從桌洞裡落到地面上,迎接其他學生源源不斷的高速踐踏,這一酷刑對它來說幾乎沒有可見的盡頭,不管它怎麼喊他們的名字,他們就是不肯回答。他把聾子的耳朵掛在頭上,不論車上的學生們怎麼喊叫也不回答他們,那個身材最高大的學生帶著其他人一起跟他起鬨,他在這條路上轉了好幾個圈,就是不肯把校車開到學校去,那把用來開車門的鑰匙被他丟進了飲料瓶裡,每個司機都會在生活的某個時刻陷入跟他一樣的困境中,帶他入門的師傅當時這樣囑咐他,儘管他一個字都沒聽進去,趁他師傅睡午覺的時候,他像個風中的無聲塑膠袋那樣飄進房間,憋著氣把師傅的腦袋悄悄抬起來,從他的枕頭下面抽出那把油乎乎的卡車鑰匙,又控制著自己纖瘦的胳膊把這個滿是頭皮屑和頭油的腦袋放回枕頭上。他急忙朝門口跑過去,轉過頭就把門鎖上,他的師傅直到下午才醒過來,也許他朝枕頭下摸了一把,那樣空蕩蕩的觸覺挑動著他的神經和怒氣,繼而把他一下從床上拽了起來,他的師傅隔著門朝他大吼大罵,一次又一次地試圖用那雙破舊的運動鞋把門踹開,他戰戰兢兢地站在門外面,不敢睜開眼。他和師傅耗到了晚上,一個晚上又一個晚上,他倉促間製造出的微弱響聲把行人們的耳朵堆放在火爐上不停炙烤。他過去住在這裡時,它們還沒找到這樣一個適合居住的位置,能夠充分享受地理高度帶來的安全感,同時又品嚐出潮溼腥臭的空氣生產的斑駁錯覺。梅達爾製造出了這一切錯覺。分與目聽到過這種說法,從小時候起就一直聽到有人這樣說,他從不認同他,就算被他報復也絕不改口,如果這樣熾烈的復仇從天而降,那麼他的心會率先進入潮溼空氣內部的巷子裡,他的存在被遺留在昨日的廢墟中,被一場他臆造出來的瘋狂報復摧毀,這樣虛假的復仇給了他少見的尊嚴,讓他沐浴在廣泛傳播的訊號中,一個人沉默著享受。
他渴望著它們的報復,它們從他身上汲取的養料成了山腳下卑劣的囤積物。他難以擺脫它們,誰都無法擺脫它們,它們把過去和未來視為珍貴的食糧,任何言語都難以改變它們的意圖。克瓦尼曾試著登上它們堆積出的那座山峰,在登山之前,她對著自己頂禮膜拜,這恰好成了它們再次行動的有力藉口,儘管沒人能從中獲得滿足,但誰也不敢為此爭辯,每一次爭辯最終都化作了它們匆匆囤積的堅定動力,讓它們再一次穿梭於舊世界的文明墳墓當中。
他浸入沉沒著的水中的時候,他試圖掀開那座古老宮殿大門的時候,一隻塵封多年的軟體蛇漸漸爬上了他的眉梢。他打算失去一切,像角落裡卑微的汙垢那樣擺脫慾望的糾纏,繼而飽受光線的折辱與虐待。卷椅類奔入他的邪惡前程之時,沉默著的偉力開始吞噬他所剩無幾的面容。於是,我從舌頭編織出的網裡打撈起他的最後一張臉。
卷椅類生前致力於許可證方面的開發,她工作時坐在飄忽不定的氣球上,運用機器給她下達的指令來控制個人的利害關係。口舌如同一隻被踢打的猴子那樣慌忙地從取票機裡用夾子取出他的號碼,那個時候,卷椅類正試圖把一層又一層的氣球壘高,口舌本可以幫她完成這件事,但工作主管從玻璃透板後投來的目光掃射在他身上,讓他不得不放棄這個虛偽的打算。他要是善於從各類關係裡保持完好,那麼他就不用站在這兒跟棒球棍們一起排隊。跟在他後面的還有幾十號人,在鑑別出他們的真實身份之前,口舌暫且把他們看成是他的同類,他們和他長著一樣的臉,誰也不能說那張臉是蒼老的,為了和他們進行恰當的接觸,口舌給自己的臉上添了幾道顯眼的皺紋,順勢把自己的頭髮也剃了個精光,他坐在機器裡的時候還從未想過會有這樣的結果。
口舌沒想過和別人交換號碼,但如果有誰大膽地向他提出要求,他又怎敢拒絕呢。他像個畏縮在安全帶裡的兒童,隨著碰碰車的撞擊喪失掉最後一點勇氣與血肉。等輪到他的時候,卷椅類會把他手裡的號碼念出來,在那之前,他們一定做好了充足的準備,用藏在喉嚨裡的讀音宣判個人跳躍的終結,當他們在幾座機器間跳躍時,口舌抓住機會排到了他們前面。他每向前走一步,水中的汙垢就愈發傾向於漂浮到他胳膊兩側的方向盤當中,他開始把握方向時,曾經與他結盟的盟友就一同撞向他車窗上的水漬和漏洞。口舌曾是個碰碰車的維修員,直到它的盟友用周密的日程安排把它排除在討論之外。同時,每一次慶典也都把它拒之門外,因此,它在大門外一坐就是一整天。不過,它並沒有把那些坐在門外的日子白白荒廢掉,精細的詛咒和狡詐的辱罵成了它苦澀生活裡少有的幸福,如果這一次它能拆開碰碰車上鎖的引擎蓋,那麼它也能用相同的維修方法開啟慶典的大門,到了那個準備充分的關頭之後,它的祈禱和怒火就都能安穩地落在空閒的座位上了,至於那些排滿了的位置,它一定留有別的狡猾安排,假如這一切都能順利進行的話,那條光滑柔順的巨大的魚在他身邊遊動的時候,他總想著能用燃燒起來的火柴去撩撥它尾巴上的短刷。口舌把兩隻粗糙的手掌的舉過下巴,把自己想象成一個卑劣的短跑運動員,他慣於同這條巨魚賽跑,每次都把呼吸的本能忘掉,他用火柴盒收買馬場保安的時候,那個名叫羅的保安抽出袖套裡發皺的腰帶,把這兩個互相攀比的對手給綁了起來,她坐在一張沒有靠墊和墊腳石的木椅子上仔細地盤問它們,倘若口舌此前沒有見過她,那麼他一定在這條大魚發出的訊號裡見識過她的訊息,卷椅類抓住操縱桿,把他從機器上挪開,從那個火光的源頭裡把他完整地帶出來,他從來沒有像一個失落的佇列那樣殘缺過,他的完整正是卷椅類苦苦追尋的,在羅審問口舌和那條魚的時候,她們誰也沒把這件事吐露出來,這就是卷椅類在游泳池裡傳授給她們的秘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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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的慾望之都,唱詞和咒語都無法消解他的痛苦,一扇暗淡的天門為他失敗的慘痛而張開。口舌把有序的編號提供給他們之後曾離開過,倘若無人向它發出可靠的邀請,她早就坐在了後面的位置上,擺弄著座椅縫隙間的亮銀,為自己籌備連續的精神刺激,讓膝蓋的烈痛得到拯救,令善於編織絲線的骨骼獲取妥當的賣價,一雙耳朵後面還有另一雙山羊的耳朵,口舌發出的聲音稱呼它為源頭,它站在領獎臺上委婉地提出下一個無禮的申請,把麥克風踢斷,讓自己的手臂阻攔衛士的把柄,從陰森雲層裡降落而來的心給了它新的生存難題,於是到了口舌死的時候,卷椅類並不感到她可憐,她們在學生時期見過一面,那時候卷椅類還難以認出她的臉,口舌被彈頭用一尊可開啟的雕像擊碎了頭部,她的腦門成了開核桃的夾子,可卷椅類沒去把她從展會上救出來,她一直致力於讓自己完全成為人海中的固有藏品,以便得到驚人的利用率。卷椅類成全了她,他只能這麼做,儘管這件事和她本人扯不上什麼關係,但她總是希望自己在其中起了間接卻又令人欽羨的作用,為了這一單純的願望,她把那枚戒指忘在了手連車站的廁所裡。險惡的金錢交易讓卷椅類感到疲憊和恐懼,她在眺望訊號塔塔頂時總會擔驚受怕,為隨時可能浮出馬桶水面的立方體而焦躁不安,黃金構築出的羅網一定善於捕捉她在紙巾邊緣留下的淺淡足跡,他們把地基推倒之後它就從地底下冒了出來,長馬對它的生活方式向來很熟悉,它永遠不去超市,永遠不開啟手機。
商些痛恨他家對面那條街上的超市老闆,那些超市老闆們總是在同一片區域出現,商些第一次發現它們時,它們還長著一模一樣的眼睛,散發出一模一樣的集中訊號,卷椅類因此把自己當成了維修訊號塔的工程師,這本來是貝剮的工作,她和貝剮長得很像,她們兩個像是某種雙胞胎或實驗室的產物,或者說她們在車站曾經受過加工。貝剮的一部手機還留在長馬的超市櫃檯上,他的那張櫃檯身上遍佈著公雞的碎片,拖拉機駕駛座上接連飛出的雞蛋砸得他打不開鼻子,他差點溫馴地躺倒在地上睡過去,如果不是商些及時拉住了拖拉機紫藍色的尾巴,長馬已經把自己輕柔地掛在了超市貨架的標籤上。別去整理標籤,別把價格排列起來,羊改允一遍一遍地提醒他的員工,他在每天午飯後坐在馬桶上的時候發誓,一定要把自己的員工全部幹掉,一個都不留。後來他改用蹲廁,長馬在公司工作的時候負責為羊改允按壓沖水按鈕,他每次只把按鈕按下去一半,這樣飛濺的黃色水花和還未下落的食物殘渣才能落在羊改允自己的面板上,長馬多次嘗試同他溝通,但從沒有一次能騙開他的嘴巴,直到自己被開除為止,長馬都沒聽到過他開口說話。
他們並沒有籌集檔案來開除長馬,在他們打算這樣做之前,公司的檔案就從櫃子裡消失了,隨著檔案一同消失的還有它們的電子版本和各種備份,羊改允為此而做的一切都消失在了他升職前的幾個星期。長馬成了首個被懷疑的人,他像掉進螞蟻堆中的糖塊那樣把員工們召集起來,跟他們細緻地商量該怎樣把羊改允按到滋滋冒油的木製電椅上。他曾坐在椅子上看了一整晚的恐怖電影,兩個員工沉默著蹲坐在電椅下面給他遞送過期的酒水,商些憤怒地把餐盤上的酒水打翻,試圖把脖子從粘鼠板上拿下來,雖然這一舉動沒能給他帶來什麼切實的功效,但至少引起了鬍鬚分隊的注意,隊長命令彈頭在商些周邊執行嚴密的巡邏任務,在必要時應當出面干預他同其他領域生物的接觸。那張屬於彈頭的灰色通行卡被他在機器上刷了又刷,彷彿他才是灑水車窗前的移動玻璃。他極力張開眼角和黏稠的髮梢,但仍舊沒能辨認出他渴望的那些數字。商些莊嚴地向彈頭承諾,說他能幫彈頭提供想要的數字,但沒人相信他說的話,隊長用他自己的信譽摧毀了商些的社會地位,他只好繼續坐在電椅上,努力忘掉那些看過的電影。
那時候,商些擅於用吸管把保安喊過來,以此同他們套套近乎。那三個保安告訴他說,他依然還有許個願望的機會,商些完全明白,在幾天後的審判裡,他會滿心盼望著自己能躺在幾張二手沙發拼成的臨時炮塔上,有一回朝塔頂搬運肥料時,商些問出了其中一個保安的名字。邀力告訴商些,這不是他第一次來這兒當保安,上一回他來時商些還是個只會埋低腦袋玩手機的沉默寡言的孩子,他們的肥料被花瓣的死圓滿地組裝起來,一株老邁的百合花緩緩落到鏡子身前,邀力跟商些的母親正站在枕頭山上照鏡子,就好像有一頭飢餓的流浪狗在衚衕裡攔住了他們似的,那條狗的名字被刻到了脖子上,但念出那個乏味的名字對困頓的現狀不會有任何甜美的幫助。商些頂著旋轉的利刃陀螺掙扎著從電椅上爬起來,這幾天他長高了不少,超市老闆每天都來對他進行測量,排好佇列的儀器熄滅了上一年春天的火光,正當他想找個氧氣瓶的時候,他們正式開始用機械臂抱著他往下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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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從那兒重新爬上來並不容易,貝剮只成功過一次,那次輝煌的經歷讓隊長看中了它,在彈頭的引薦下,貝剮用鏈條一步一步地拆開精密的泡泡糖結構,那隻獵犬並不能撕咬他的脊柱,口舌在海港附近活動的時候曾提醒過他,要把蠟燭慢慢插進抽屜的把手上,那些把手一到夏天就變得滾燙,有兩顆牙齒的鯊魚把手指悄悄擱在了荒蕪的下巴旁邊,她一直想抓住這條鯊魚的尾巴,如同一隻垃圾袋掛在高速路內行駛的汽車上。這條鯊魚是卷椅類養大的,她抓住它的尾巴,把它攔截在魚群之外,一扇開啟的窗戶誘惑著它,口舌從那兒跳了出去,沒有一個人試圖把他抓回來,一隻健壯的螃蟹帶著大批的侍從從側門叢集出動,隊長給它們準備了充足的物資和行進方式,它們追尋著口舌的痕跡一路爬行,路上遇到的雨傘全被他們撿了起來用以填充博物館的資源。彈頭把從隊長那兒收集而來的情報一五一十地遞送給逃亡路上的口舌,他相信了他的話,幾乎每一句話都被他寫在了林中石碑上,連這些夜鶯都為他的殘忍舉動傾聲。羊改允召集來的霹靂尋覓著他們的焦灼氣味,你從哪裡來,你具有幾種聲音,氣球打算把門窗敞開,這兒有一張發黴的辦公桌,抽屜被不知名的黏液給堵塞得嚴嚴實實的,你不能開啟它,就不能見到我,氣球坐在那張椅子上,與答坐在他對面,他們兩個不能體會出商些留下的路線圖究竟是怎樣運作的,只要一靠近它,人們就像碰到了冬天的毛衣領子那樣開始發癢,一根針掉落在地板上的時候,他們怎麼都無法把它拾起來重新冶煉,那個多雲多風的新季節正在路上,他們開啟車門,從駕駛座搜到後備箱,那根頭髮不在這兒,他們只好暫時坐到車上,扭動車鑰匙向目的地進發。與答開啟副駕駛旁的車門,任由友愛的蒼蠅擠進車裡,氣球搖晃著他的腦袋,他在車上晃個不停,他的上司處罰了他,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找到商些。一次誇耀幾乎斷送了他的全部前程,你必須收回那句話,否則我不再為你提供新的行蹤和訊息,他不在你說的那個地方,我翻遍了他的避難所和暗門,哪裡都沒有那根頭髮和魚翅,他的車上也沒有任何眉筆,那輛車甚至連車鑰匙都沒有,是我和與答重新找到了它,把它從無邊的孤寂拉回到了我們的都市生活中,但它並不認為這是件好事,我們被它鎖在了車子裡,而你切斷了對我的支援和支付。
他不得不祈求瘋狂的援助,成為它的尊貴客人才能暫時擺脫世界的束縛。商些沒能找到卷椅類,他覺得自己再也見不到他了,他們中間趴著一條巨大的蜥蜴,它蠶食了幾座人類的城市,但還未能得到滿足。殼聯給商些提供了另一套方案,商些可以跟著他在附近幾座城市的廢墟上拾荒,他會把商些當作自己的學徒,讓他從這一切善變的因素中逃離出來,成為為數不多的還能保持思考能力的活人,商些拒絕了這一提議,他不能確定殼聯是誰派來的,也無法肯定殼聯是否能擺脫這早已席捲一切的糾纏,商些不能保證他自己現在在哪兒,也許世界已經成了廢墟,也許這也只不過是又一個錯誤,也許什麼都沒有發生。
但他不能靠這樣的手段解決問題,有幾個受聞難約管轄的邊界就因此而失控,從那兒逃出來的難民組成了新的書架,每一本被油漬汙染的書籍都倒映著他們營養不良的臉,另一張精緻的老臉則循著他們的味道四處流竄,突遭悖逆的聞難約被捲進了液體漩渦裡,等你把他們的叫聲收集齊全之後,我才能放你出來,氣球一面檢視手錶,一面推拉冰櫃的櫃門,彷彿這樣就能緩解他背部的傷痕,他小時候留下的果核已經長出了皺紋,幾個禿頭司機圍著那些果核不停唸叨著交通守則。現在就開啟門跳出來,再等上一會兒你就永遠出不來了。與答放棄了她過去積攢下來的電鋸,她從車上跳下來的時候一片雪花砸在了車子的後視鏡上,一條棕色的皮鞋鞋帶把斷裂的鏡框纏了起來,與答衝著他們的聯絡裡吹了幾口氣,她閉上眼睛的樣子像是幾個月沒洗過的被褥。氣球把啤酒瓶從紙箱子裡取出來,一個又一個地放置在射擊臺的檯面上,他把參差不齊的瓶口都切割成相同的形狀,並試圖教會它們整齊的口令與隊形,從洞口裡鑽出來的連續不斷的劇烈響聲打斷了他的周密計劃,氣球臥倒在卡車的備用輪胎裡駛上航道,一道不起眼的響聲追上了他,他接下來只能全身心地把它甩掉,不然就得一直待在輪胎裡,直到邀力找到幫手替他把凍魚和牙齦搬下來。
吃掉這一條唇膏之後,他又把目光放在了下一條唇膏上,自從商些的手鐲被李從水用碗底砸碎後,他就把自己關在船艙裡研究各種化肥。受僱的園丁每天下午都要修剪自己的指甲,在此之後,桔佴操控著吸塵器來驗收他們的成果,並把修剪下來的指甲蓋和花瓣掃進便攜紙簍裡,羅受夠了她所經受的生活,在搭格池的煽動下,她開始放任自己的指甲生長,每天下午桔佴推著手推車把它們送去超市時,羅總是藏在廁所的洗手池後面,一次都沒被發現過。她先用指關節敲敲廁所的門,隨後快速走進去,用手推車鎖緊身後的門。羅開啟洗手池的鏡子,擰上水龍頭,接著又彎腰拾起地上洗手液的包裝紙,她把這張紙鄭重地放進上衣口袋,還沒發現桔佴藏在哪兒就離開了衛生間,桔佴一直被鎖在廁所裡,等到下一名園丁發現她的時候,她已經成了一個年邁且虛弱的老太太,就像一根多處破損的充電線那樣歪歪扭扭地躺在廁所的角落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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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對她來說是毫無價值的旅行,路上見過的風景對她來說並沒有什麼新意,她一口回絕了貝剮的邀請,貝剮把手裡的燒杯晃了晃,隨後潑到了她的褲子上,那上面並沒有生出輕浮的火苗,誰都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她半夜從床上坐起來時,一隻在腰上圍著圍巾的狗從窗前飛過,它咬住陽臺的欄杆,從夜空深處飛進了屋子裡,它一飛進來就開始撕咬貝剮掛在晾衣繩上的兩對耳機,貝剮拿起桌子下的圓凳扔向這條狗的尾巴,它悽慘地叫了一聲,隨即翻倒在地上,兩條後腿朝著天花板的方向不斷抽搐。貝剮緩緩地朝它靠近,但一挨近它就被這條狗的牙齒撕開了大腿的皮肉,她很快就像被一拳擊碎的電腦螢幕那樣在這條狗的猛烈進攻下喪失了一切生機,這條狗飽餐一頓後從那堆不再動彈的殘骸裡拾起了幾塊碎布料,它把這些布料纏在自己的腰上,隨後飛出了這棟房子,在離開時不忘叫上幾聲。
長馬是第一個來到現場的,他在維修這棟房子的通風管道時被鎖在了裡面,但貝剮不肯把他放出來,她看到長馬在管道的入口處埋下了一顆淡紫色的螺絲,她把通風管道的入口用電線纏上,隨後把衣櫃推到管道下面,除非長馬自願把他埋下的螺絲找出來,否則她絕不把管道外的電線剪開。長馬根本不相信她說出的那些虛假措辭,他像一個遇到機器故障的收銀員那樣疑神疑鬼地打量起通風管道內部的各處秘境,試圖在不求助於他人的情況下從管道里逃出去,他的這一錯誤決策讓他被困在管道里整整一天,但他的上司透過視訊通話告訴他,這並不是他的錯,公司裡的每個人都要為此受到如同停電那樣嚴厲的懲罰,儘管他的上司想盡辦法要讓他冷靜下來,但長馬很快就在通風管道里睡著了,在這之後,貝剮徹底忘掉了他,他的上司也再也不能同他取得聯絡了,這是因為在一次房屋的自然震動中,長馬的手機從他手裡跳出來躍進了下方的海洋之中,他是個拙劣又遲鈍的漁夫,因此沒能及時把那條機械魚打撈回來。
值得慶幸的是,隨著時間推移,長馬對通風管道的熟練使用讓他成為了這片空間的國王,他從這些連通起來的快餐裡找到了生存的便捷方式,於是他放棄了走出通風管道的念頭,我們往往認為他的這一想法是足夠明智的。
他掙開膠帶,跳進了針線盒裡,誰也不能把這樣的名頭按在他身上,隊長把他從盒子裡取出來,並大聲向他宣告這只是他個人的淺薄誤解,並不能主導事件的真實走向,彈頭順著牆壁不停攀爬,隊長跟在他後面一路向上,他們爬過的地方都被掛上了塑膠袋與保鮮膜,以便日後遊客參觀時能更好地領略到當時的情境。彈頭開啟手機相簿,把他拍下的照片拿給隊長看,那上面的影象昭示著這一連串事件跟他毫無關聯,但這當然不足以取得人們的信任,他們的信任是稀缺資源,彈頭永遠拿不到開採門票。遊客們對著他們的手印不停拍照,他們把拍好的照片互相交換,有幾個新入行的小偷趁著交換手機的當口轉身沿著彈頭留下的印記朝牆上爬去,手機失主和幾個熱心的遊客跟著那幾名小偷順著牆壁不斷攀升,隨著衣服的擺動和嘴巴里汙穢的謾罵,時不時就有幾個人從高空中落下來,摔在人們提前準備好的氣墊上,取遲間把這些氣墊放了氣,隨後又趕忙充上,他在幾個迷惑性的選項間不停徘徊,但沒有老師替他指出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正確選項,他還記得那些藏進氣墊裡的小偷,也還記得河流跟叉子,他們小時候用叉子狩獵林木間的昆蟲,直到住處附近再沒有任何一聲蟲叫為止,這不能算是對居住環境的重大改善,但他們至少盡了自己的一份力,取遲間想要領著他們去捕捉更多昆蟲,但他們猶豫的態度和脆弱的神態讓取遲間自己也產生了劇烈的動搖,他們的家人懇求他們要像個毛絨玩具一樣安靜地待在家中的床上,最好哪兒也別去,再靠近那些蟲子對所有人來說都無疑是極度危險的,儘管取遲間早已透過個人的膽識和勇略贏得了居民們的深厚信任,但他們仍舊不忍心把自己家庭的一員交給叢林與奶油般的苦痛狩獵,取遲間答應了他們的請求,直到蟲叫聲再次影響到冰箱、空調等家用電器的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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