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姚瑤大概是累了,靠在座椅上睡著了,發出輕微的呼吸聲。柳芷溪從包裡拿出一件外套,搭在姚瑤身上,為了讓她睡得舒服些,蘇淮破天荒地借給她一個肩膀。柳芷溪看見姚瑤悄悄睜開眼睛,勾著嘴角壞笑著,她心領神會,回了一個心知肚明的微笑。
經過三個小時的車程,他們風塵僕僕地趕回了學校,今日食堂供應的晚餐很豐富,有煎牛扒、水果沙拉。柳芷溪有了上次在泰國時的底子,再經過蘇淮的耐心指點,她很快就把刀叉使用得有模有樣了。姚瑤皺著眉頭在一旁,似乎在思忖著什麼問題。
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打破了這片寧靜,蘇淮劃開來電介面,臉色忽然變得嚴肅,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帶著少有的哭腔。電話結束後,柳芷溪關切地詢問他詳情,他面如死灰,無奈地搖著頭“我奶奶,她,她病危了。我得馬上回去一趟。”
說完後,他立即起身去找楚老師批假。臨行前,蘇淮坐在首都機場候機廳裡時,他思前想後,給柳芷溪發了一條微提醒她需要注意的諸多事宜,叮囑她各項生活細節。柳芷溪回覆了他一個擁抱和微笑的表情,他苦澀的內心就像有甘霖澆灌,總算泛起了一絲甜蜜和安慰。
他久久望著柳芷溪的頭像,是家喻戶曉的日本動畫片主人公小丸子,旁邊是她的母親,圖片上寫著兩個大字“好暖”。從小家庭幸福、養尊處優的他,無法理解柳芷溪的經歷,他不會明白她有多渴望愛,就像錦衣玉食者在抱怨菜品口味不佳,卻沒有想到那些乞討的人們有多麼羨慕。
第二天早上,柳芷溪照例早起,她總要到操場上慢跑一會兒再去晨讀。待她買完早餐回到宿舍,姚瑤還賴在被窩裡,發出輕微的哼唧聲,像在囈語,又像在說著胡話。她的臉紅撲撲的,顯現出一種病態美,彷彿塗上了腮紅,卻將脂粉擦得豔麗過頭。
柳芷溪覺得情況有些不對勁,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竟是滾燙的,像一個灼熱的火球。柳芷溪慌亂地翻箱倒櫃,也沒有找到退燒藥。姚瑤不再哼哼唧唧,卻一個勁地喚著“蘇淮,蘇淮。”“這個痴情的傻丫頭。”柳芷溪望著她,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她只好匆匆出門,去向楚老師請假。
晨光像一層金色的紗,籠罩著世界,不時可以聽見小鳥“啾啾”地唱著歌兒。微風輕輕撩起了柳芷溪的劉海,黑色秀髮如瀑,她無心像往常一樣欣賞這景緻,急匆匆地朝教職工宿舍走去。許浩然晨練歸來,他戴著黑色的耳機,不知是在練習英文聽力還是聽歌,他見柳芷溪一副心急如焚的樣子,輕聲喚住了她。柳芷溪正急得焦頭爛額,簡略地向他訴說了姚瑤的情況。話畢,他的眉頭緊緊皺在一起,毫不猶豫地說“走,我和你一起去”。
他倆沒遇上楚老師,他的手機不知道為何也關機了,他們只好自己送姚瑤去醫院。不一會兒,許浩然聯絡的計程車就停在了學校門口,他和柳芷溪小心地把姚瑤攙扶進車座。夏天的風帶著燥熱,拂得人心煩意亂,柳芷溪望著窗外,兩隻手的手指反覆交錯著,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姚瑤昏昏沉沉,不斷呼喚“蘇淮,蘇淮”,許浩然他們一路催促司機,卻仍舊在堵得水洩不通的道路上無可奈何。
一路顛簸,他們終於到達目的地,許浩然熟練地取號、排隊、掛號,像個小大人一樣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安頓好姚瑤後,為了省錢,他們搭公交車回學校,因為沒有直達的公交車,他們只好下車後再步行。天色有些暗淡了,夜風也變得涼爽,因為是郊區,所以路上沒有什麼行人。路旁的桂樹散發出馥郁的馨香,柳芷溪深深呼吸一口,頓覺沁人心脾、神清氣爽,她忍不住摘下一小朵花瓣,放在鼻尖細細嗅著。
許浩然告訴柳芷溪,他家門前有一株桃樹,每年春天蜂蝶群來、絢爛旖旎。他的母親,就在今年春天走了,正是桃花開得最盛的季節。母親住院時,父親在外打工,照顧母親的擔子就落在他一個人肩上,所以他對醫院的住院流程十分熟悉。
在母親生命的最後一刻,家裡四處插著他從樹上新摘下的桃花,希望在這個被病痛和死亡籠罩的家裡,能多些生機和活力。母親走後,他消沉了好一陣子,以前優異的學習成績也一落千丈。他迷上了電腦和網路遊戲,一有時間就擺弄搗鼓家裡的電腦,無心做其他的事情。
父親見他如此,又焦急又傷心,好不容易從微博的工資裡省下一筆錢,讓他來北京參加英語夏令營,正好也可以散散心。柳芷溪望著身旁的這個稚嫩的少年,小小年紀肩膀上就扛起了這麼多痛苦和責任,可是他的表情仍舊陽光自若,眼神波瀾不驚且閃爍著睿智的光芒。
柳芷溪不禁又聯想到自己的身世,夏令營的同學看著她價格不菲的穿著、高檔的學習用品,都以為她家庭背景良好,可是有幾人知道背後的真相呢?她不禁產生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對許浩然惺惺相惜。
天色漸漸暗下來,突然,一陣吵鬧的嘈雜聲不合時宜地傳來,幾個打扮新潮而俗氣的男青年在路旁,獰笑著把拳頭雨點般砸在一個弱不禁風的男孩身上,他們還重重地踢著男孩的腹部,男孩經受不了只好求饒。可他們非但沒有收斂,還囂張地鬨堂大笑,好像在看一個小丑沒有尊嚴的表演。
許浩然見狀,拿出手機在一旁準備偷偷報警,卻被一個染著黃髮的男子發現了。他惡狠狠地一把奪過許浩然的手機,重重摔在地上,嘴裡叫囂道:“不要命啦!多管閒事!要你好看!”,正說著一腳踹在許浩然的腿肚子上,許浩然一個趔趄跪倒在地。
柳芷溪忙去扶蘇淮,黃毛眯著眼睛,上下打量柳芷溪,心生歹意,砸吧著嘴,步步逼近柳芷溪,用一口地道的北京腔玩世不恭地調戲柳芷溪。許浩然從地上爬起來,拉著柳芷溪立即就跑,那幾個不良青年卻沒有追上來,只聽見黃毛在身後大叫:“跑也沒用,我知道你們是哪個學校的呢,等著吧。”
風呼呼地穿過,他們不敢停留,一路狂奔到學校。“總算安全了。”他們氣喘吁吁,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可是這時柳芷溪才發現,自己的學員證不小心弄丟了。
回到宿舍,柳芷溪躺在床上,看著空蕩蕩的宿舍,竟然有一種莫名的失落感,十分不習慣。以前姚瑤在的時候,雖然常常是在煲電話粥,可柳芷溪覺得這粥的味道也不錯,現在肚子裡卻是空空蕩蕩,飢餓不已。
她開啟kindle,修長的手指不斷在頁面上滑動,卻什麼也看不進去。手機忽然響了一下,是個陌生的號碼,她點進去一看,驚得將手機丟在一旁,原來是今天傍晚的那個黃毛。柳芷溪的心惴惴不安,她六神無主,反覆看著資訊,驚慌失措,她撥通了蘇淮的電話,卻在“嘟”聲後結束通話。
蘇淮立馬打了過來,她抑制恐慌,儘量像往常一樣雲淡風輕地回覆,蘇淮大概是感受到了她的異樣,關切地追問,她勉強地笑笑,搪塞了過去。結束通話電話,她有一種天旋地轉之感,彷彿世界顛倒了過來,迷迷糊糊中,她漸漸沉睡。
夢境,再一次侵入腦海,刺耳的剎車聲、爆炸聲、轟鳴聲,充斥她的耳廓,她無助地哭喊著,身上是鮮紅的血液。四周漸漸安靜下來,卻是永無回應的沉寂,海水浸入了她的肺部,她無法呼吸,也聽不見任何聲音,只覺得肺腔快要爆炸了,耳朵也因為壓力疼得厲害,難受得如同在煉獄裡遭受磨難。
忽然,一隻大手成了她救命的稻草,她的意識漸漸清醒過來,她睜開眼,發現一切是一場夢,而枕邊早已被汗水和淚水溼潤。
她想起了冷江,那個對她有過救命之恩、總散發著迷人魅力的男孩,在她難過哭泣時借給她肩膀,在她孤單清冷時給予她溫暖,此時此刻,她是那樣地想念他,卻不知道他在何方,就連生死也是未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