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鳳竹牽了兒子一道下樓的時候,不免有些疑神疑鬼的表現。小如甫年紀雖不大,倒會看眼色,心領神會地也多方留意著來來往往的人。厲鳳竹則在旁睃著看他走路的樣子,雖然慢但卻很靈活,臉上的表情也沒有一點吃痛的跡象。看在眼裡,既是放心也是不放心的。
放心的是可以看出沒有受過很大的傷害,不放心的是她得過約翰遜的教訓,無外傷甚至不覺得疼痛,並不能代表了安然無恙。譬如說,那些買賣貨品賺個酒足飯飽的小商人吧,對於舶來的東西都抱著新鮮感,什麼也是自己先試過了,再拿出來做生意的,這其中可就包括了……
如此一想可就了不得了,厲鳳竹揪住了心口上的衣料,感到心臟有要一躍由身體裡衝出來的跡象。糟了糟了,抽大煙早是國人的一大惡習了,這要是鐵拳團裡有那麼一兩個人是好這口的,或為了把人質拿捏得更緊,或只為了不讓孩子哭鬧,給上這樣一口東西,那……
“媽,媽媽!”
小如甫見媽媽站在路邊只是出神,跑過去兩輛人力車,問了他們要不要坐,媽媽也只是呆呆地不說話。站了一會兒,身體有些東倒西歪的,好像出了什麼狀況似的,因就大叫著搖撼起她的手臂。
“啊?哦……你,你,你呀……”厲鳳竹自己把自己嚇了個氣喘吁吁,嘴裡吞吞吐吐地只是說了幾個音節。手扶了額頭,一時半會兒的根本也安不下心來。她想照著這個方向,試探性地問兩句話,又害怕想好的不靈壞的倒靈,心裡已是十分的沉重。左思量右思量,最後還是畏懼地逃避了這層疑惑。認為還是先去接上厲老太太,兩個人一道帶了孩子去醫院,若查出個什麼,還能請老人家在醫院裡照管照管。
她這樣決定下來之後,路上倒是一輛人力車也不曾見到了。
“姥姥就在媽媽工作的報社那頭住,我們走著就能到。咱一路聊著天過去,怎麼樣?”厲鳳竹看似漫不經心地一步一步把話題牽連到鐵拳團身上去,“兒子,你……你覺得關著你的那些人,壞不壞?當然,他們阻礙我們一家人團聚,一定是很壞啦!媽媽其實是想問問你,這津門的壞人跟上海的壞人比,如何呢?誰把你打得更厲害些?”
小如甫抬起右手擺了兩擺,道:“津門的壞人不打人。”
厲鳳竹聽了,不免放下心中一塊沉重的大石頭,接著問道:“那些壞人一日三餐給你吃的都是些什麼呀?”
小如甫掰著兩根手指比劃著答道:“魚,很嫩的魚。還有餈飯糰。”
這種吃法很像上海人,可他們的原籍和久居地分明都不在上海呀。難道說,是專門在遷就著小如甫嗎?這也未免客套得令人難以置信呀。
厲鳳竹又問了他們共是幾個人,各自什麼模樣,分別是多大的年紀。
小如甫對於有幾個人,很輕鬆能答出是四個。但是模樣、年紀他不大會表達,只會說是跟街上的大人差不多的樣子,年紀絕不會比姥姥大。這樣的答案,說了也跟沒說差不多。
“他們平時都幹些什麼?”
“看書,然後跟我聊天。”
這倒引起了厲鳳竹十分的注意,原本注視著前方的眼睛完全地轉過來,投向了小如甫:“聊天?聊的什麼呢?”
“問我在學堂裡學的什麼課,考試能打多少分。還問我喜歡日本鋼筆還是中國鋼筆,還有……”小如甫摸著後腦勺皺起眉頭來苦苦地想著,好像有什麼話存在腦子裡,偏是這時候記不起來是怎樣的一句話。
厲鳳竹心裡想著,料不到這世上還真是無奇不有,四個人綁了人質回去不是聊課業,就是自顧自看書消遣。如此令人瞠目結舌的離奇故事若寫在報上做連載,一定會被讀者大罵是胡說杜撰。
“那你怎麼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