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鳳竹穩了穩心神,撩著額前的一綹短髮,回答說:“這可是臨時加碼呀。對於我的吝嗇,你也應當十分清楚明白的。我要人,一個活蹦亂跳的人!”
約翰遜往椅子後頭靠著,架起一條腿,擺了幾擺,道:“好吧,我也不忍心你等得太焦心,就給你一個驚喜吧。我的人已經出發了,所以什麼時候能見到你的兒子,完全是要看你表現的。”
厲鳳竹聽了這話,見他是一副篤定而認真的樣子,登時覺得眼前大放著光彩,有火星子擦著自己的眼皮直蹦到天上去。金星一冒倒像是把她的思想給點著了一般,她終於把自己的病脈給摸清了,完全地明白了自己是為了什麼緣故如此心不在焉。
因為她潛意識裡,對約翰遜的能耐一直都很清楚的。憑他在津門的勢力,三天找一個人那是綽綽有餘的。所以哪怕追蹤電話是無用功,他也該接近成功了。這意味著厲鳳竹的目標需從由鐵拳團手裡救人,改為由約翰遜手裡換人了。儘管厲鳳竹腦海深處早有這樣一種覺悟,而她的神經受著方方面面的壓迫,彼此間似乎是不相連通的。因此,這個念頭蒙塵似地埋在思維的深處,並沒有通通透透地展現出來,這才導致了過去的幾個鐘頭,做什麼都很不在狀態。
“我怎麼能知道,你沒有在蒙我呢?”厲鳳竹仍舊低了頭,只把眼珠子挪著向上看了一眼。
約翰遜一本正經地端起架子,告訴她說:“你今晚大可以繼續去等電話,看這世上還存不存在什麼鐵拳團。”
“那……”厲鳳竹急切地往前探了身子,卻被約翰遜的冷笑給截斷了話頭。
“還是,等一晚上再見吧。”言罷,約翰遜亮了一根手指直直地擺在了鼻尖上,既是強調著一晚上,又有噤聲的意思。最後,留下一個得意的冷笑,揚長而去。
厲鳳竹的心臟雖然受了刺激突突直跳,可這身子就像洩了氣一般,幾乎要站不起來了。而當她走出咖啡館,總覺得自己的雙腳並沒有踏在實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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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回去的時候,厲鳳竹回憶著整件事是這樣的。一群有心但沒什麼勢力的人在巧合下,半道綁走了小如甫。而厲鳳竹因受過一次類似的教訓,衝動之下求神拜錯了佛,在約翰遜跟前把這個秘密給揭破了。在帶騙帶要挾的所謂交換之下,約翰遜不單要幫她找到小如甫,還想幫她“照管”家中的老母親。是要借勢逼迫厲鳳竹就範,成為他麾下一個耳目。
對這一老一少,厲鳳竹選擇救下相對來說處於安全環境下的母親。這個決定的代價是,要暫時委屈一下兒子在約翰遜手裡多受兩天的苦。那麼,她當下該做的是,拿合適的情報去餵飽約翰遜,再把兒子換出來。
可,換得出來嗎?她沒有把握,但也沒有退路。對於放出煙霧彈,從約翰遜的虎口邊轉移厲老太太一事,她是不後悔的。因為她表現出來的狡猾和不講信用,都是從約翰遜那裡偷師來的。按照約翰遜的秉性,絕不可能拿了厲老太太當人質,就真守承諾地把兒子還給厲鳳竹,真實的結局只會是兩個人都被約翰遜控制起來。這個選擇無關感情薄厚,而是她能夠保住一個人,就少一分後顧之憂。
如是想去,厲鳳竹關上家門。進屋後,兩手撐在了桌子沿上,呆望了那臺電話機,紋絲不動地一直由天亮時分望到了天黑之後。
每次打鐘,厲鳳竹都是一下一下數過去的。由少至多,像是等過了漫長的春秋,方才等到鐘擺打滿十下。但是她的身體依然釘在原地,只有一對眸子往底下一溜,見了中午剛調過的手錶,同樣也走過了十點整。然而,並沒有聽見電話響起來。不過,這鐵拳團的人各色各樣俱有,除了一口怨氣是一致的,其他的方面一定是拉拉雜雜什麼情況都有的,又怎會有這樣嚴明的紀律,掐著鐘點打電話進來呢?
還得再等等看,才好印證約翰遜的話絕不是誇口。
又過了一個多鐘頭,電話還是沒有響,似乎是再難等到了。
厲鳳竹心頭說不上來是怎樣的滋味,她也許不用再受鐵拳團的挾制,去寫些違背職業道德的文章了。但她又要開始受約翰遜的牽制了,如果約翰遜只要她對付日本人,那她還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渾渾噩噩湊付一陣子,可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呀。
她仰面衝了天花板撥出一口很長的濁氣,黑暗把她裹得很緊,緊到幾乎要無法呼吸了。她拉開椅子,把電燈扭亮,望著從唐書白家裡謄寫的原文,就只是出神而已。
約翰遜要的東西,必須得送去。但又不能送上真的原文,那樣就穿幫了。可是,假的又該怎麼改才能像真的一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