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想著,厲鳳竹說話的膽子大了些:“我也不瞞你,我這些日子坐臥不定、茶飯不思,對於你們辦的事兒想起來總是感到十分生氣的。可是,聽了你們這些經歷我也算明白了,都是叫事情給逼的。不過,撇了咱們之間的恩怨不談,我倒有兩句經驗之談。你別覺得我有個好聽的職業,就一定不受現實的毒打,實際上我看過的、聽過的,甚至是經歷過的,可不比你們揹負的少呀!你們懂得報紙這方舞臺的重要性,選擇繞開法律用人言來複仇,的確是既高效又痛快的事。可是,痛快完了你們的人生有改變嗎?”
起先女代表還有幾分願意聽,只是說到這一句,她是不能同意的,因就反駁道:“我告贏了他們,我的人生同樣也不會有改變的,就是有,恐怕也只是變得更糟。”
厲鳳竹搖搖頭,喟然道:“可是,你們這樣復仇法子,看似是出了氣,但以長遠論,恐怕將來你們是要氣上加氣的。”
女代表不懂,連問這話怎樣解。
厲鳳竹費了這許多的口舌,不由地嚥了口唾沫,才答道:“我只針對你們向我訴說的兩件事來談吧。頭一樁,得罪你們的是一群流氓,流氓是什麼人,是把坐監當尋常的人,怕你們罵嗎?並不,他們甚至都不看報,根本上就不知道你們在復仇。你們這一拳頭,連個軟枕頭都打不著,完全是在打空氣呢。再說你這事兒吧,看起來權益會就是披了羊皮的人牙子,人牙子有用真名真姓的嗎?我可見過的,譬如這一陣查封的一家薦頭公司吧,他們也一樣是拐賣人口,所不同處是他們是把人賣到海外去做終生勞工的。據警方的告示說,這些人呀一直一個地方打一槍,若不是這一次把他們抓住了送監,改明兒換個地方照樣發著無良之財。人家去了異地,手裡頭又有錢,管你說長道短呢。可見,為自己討公道,最好的法子還得是走正途。”
然而這些話,在女代表一方面來說,是很不受聽的,因此冷冷淡淡丟了一句“我累了”表示要終止電話了。
“別!今兒是晚了,那明天呢,您幾時再來電話?”厲鳳竹追問。
“就……還是這個時間吧。”
尾音剛落,電話就被對方撂下了。說是猝不及防,一來二去地,厲鳳竹卻也習慣他們如此了。掛下電話還不放心,她兩手按住聽筒動作切實地往下壓了壓,確認萬無一失,方才敢開口問皮特情況怎樣。
皮特蹙了眉頭,下巴微微地點了一下。
厲鳳竹琢磨著大約是稍有一點頭緒,但要再等等看的意思,因就抿緊了嘴唇,連呼吸聲都不敢放出來。她抻長了脖子,儘管看不懂,一對眼睛卻始終不肯離開皮特手中的筆。
約莫計算了十來分鐘,皮特才打起響指,很確鑿地表示:“在意租界。”
厲鳳竹那顆揪起的心,剛落下又立刻提了起來。這個答案雖比大海撈針具體多了,卻也意味著海河以北將近八百畝的地盤,又該從何下手呢?
皮特拿手指彈著自己寫的草稿,慢吞吞地開口,顯出把握不大的樣子來:“我認為範圍可以適當縮小到小馬路到五馬路之間。不過,你們中國人常說凡是無絕對,我的建議也只能作為一個參考。”
這下子,厲鳳竹心裡更加沒著沒落了。首先是意租界這塊地方,約翰遜管不到,唐書白也管不到,她眼下能想起來的所有人脈都派不上用場。以及,她剛才沒來得及想完的那個除非,這會兒已經有答案了。拿電話來排查鐵拳團的位置,效果只在一種情況下立竿見影,那就是他們的藏身處有固定電話。譬如今晚上那種安靜的穩定的通話環境,更像是從一間僻靜的公用電話亭裡打電話過來的。若真是這樣的話,還得指望著鐵拳團是就近尋找電話亭的,否則搭進去的錢財和時間不說是徹底的無用功,卻也是收效甚微了。
“那麼,你先休息吧,我也要回去了。”皮特起身,兀自開門離去。當他關上門的一刻,又抬起了手錶,眼中若有所思地依舊在回憶方才發生的某一幕。
厲鳳竹失魂般跟到了門口,呆站了幾分鐘復又回身往床上一躺,皺著五官凝神亂想著。皮特有些眼神表現得很怪,但她卻猜不透這種怪從何而來。這一整天,她受到了教訓、驚嚇甚至是恐嚇,加上鐵拳團謎團般的行事風格,太多意外的壓力令她無法喘息,也就徹底地迷失了思考的方向。
除了這些特別棘手的事,小麻煩也是不斷的。譬如說是家裡的老太太吧,換了個新環境也不知會不會出新的狀況。
對,老太太,家裡還有位老太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