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書白低眸一瞥,自厲鳳竹脅下嗖一下抽出帕子,舉在跟前恰好擋住自己的臉,方才悄聲道:“對我笑一笑,再偷看看你的三點鐘方向。”言罷,哈哈裝出兩聲大笑來。
這樣片刻的工夫,厲鳳竹因了他的話,臉色由紅轉白。唐書白的手甩動兩下,將帕子的一角丟在厲鳳竹鼻尖上。她當即會了意,伸過手去佯裝在爭奪帕子。趁打鬧時餘光一掃,見一個落單的西裝洋人正留意著他們的舉動。
厲鳳竹肩膀一顫,趕緊地就擠在那張小沙發上坐著,貼在唐書白的膀子上,做耳鬢廝磨狀,悄問道:“這個人來多久了?”
唐書白帶笑帶嘆地甕聲答道:“我剛留意到。不過看那樣子,恐怕坐的時間不短。”
溫熱的鼻息有意無意地輕輕打在厲鳳竹的額上,一顆心跑馬也似地在胸腔中疾馳。她趕緊將一隻手捂在胸口上,好把自己的心慌意亂掩蓋住。幸而這種情形下,通紅的臉色亦或是羞怯的舉止,都是合理恰當的反應,不需害怕那洋人見了之後會起疑。
這時,向來善於交際的唐書白反常地安靜了下來。嘴裡含著什麼話,忖度了半晌要說不說的。兩個人尷尬地在小沙發上擠了好半天,厲鳳竹才靈機一動,拉了椅子與沙發同方向擺著。如此坐下,既能繼續維持親密的表象,也就同時背對了那個可疑的人物。
拉開的距離讓厲鳳竹感覺自然多了,從容地把話試探下去:“你怎麼就那麼抗拒和約翰遜合作呢?他能給你的一定比我多,你非要為了拉攏我,一再逆他一番‘好意’,實在是給自己樹敵呀。”
唐書白突然變得訥於言辭起來,不說話只是乾笑一下。跟著掏出煙來叼著,兩隻手把身上口袋翻了個遍,知道自己是要找東西,但要找的究竟是什麼倒是沒有主意的。
這般慌亂,卻勾出厲鳳竹一絲淺笑來。她在桌上輕輕一拂,把洋火機拿在手心裡,笑盈盈地替唐書白點上了火。
這一來,唐書白也就順勢俏皮地反問道:“他能給的一定比你多嗎?未見得吧,有些東西在他身上是絕對找不到的。”
厲鳳竹斂了笑意,似真似假地嗔道:“你這個人吶,究竟怎麼一回事?一時看你滿心打的都是事業上的算盤,一時真個又像是毫無算計的浪蕩公子。”
唐書白伸了右手拇指搔著一邊眉毛,嘴裡只是訕笑。笑聲中隱隱透著一股與他氣質不符的憨勁兒,引得厲鳳竹側目端詳得出神。
這時,唐書白突然叫了一聲“密斯厲”。跟著扭了半邊臉,撞見厲鳳竹眯了笑眼正入迷地望向自己。
厲鳳竹也是猝不及防,猛地驚醒過來,抱著紅透的臉蛋,往椅子靠背上縮著,躲開了這場眼神交鋒。
唐書白未免輕笑一聲,有意調侃幾句。然而他的餘光見一道人影閃了閃,轉頭再看時,那個盯梢的洋人已經不在場了。但這並不能使他放鬆神經,反而使他的緊迫感變得深重再深重。在這種四面楚歌的情形下,他必須趕緊幹出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來,才好換取一個喘息的機會。於是,一把按住厲鳳竹一隻胳膊,鄭重其事地問道:“我想你是知恩圖報的吧?”
厲鳳竹先愣上一愣,對於他今日的種種反常,心裡更是蒙上一層疑雲,因此所答之言更是慎重了三分:“你救過我一命,理應對你重謝的。然而我窮人一個,恐怕還不起重禮。”
唐書白搖頭,是要向她表示並沒有到那麼嚴重的程度:“我要求的事很簡單。”
厲鳳竹看起來很是踟躕,端起香檳酒杯,連連抿了兩口,嘴裡淡笑著,所發出的聲音不過呢喃而已:“可是影響會很深遠吧。”
她的話不能算作答應,但也沒有明確地拒絕,這樣隨便糊弄一句,話頭子就自然地轉到了唐書白一方。
只見唐書白先恭恭敬敬遞上煙、擦起火,這才舉重若輕地說道:“是這樣的,我曾經託王富春辦過一個讀書會,但他要遠行了,半途而廢倒有些可惜。那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