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雲香先說要回辦公室,可是隻出了教學樓,她的步子就放緩了。笑著舉一舉手上的冊子,道:“你瞧,這是幾個大孩子的美術本,教美術的義工都說很有天賦,是個當藝術家的苗子。就是不知道貴社可不可以給個機會,讓他們展示一下才華呢?”
二人已走在草坪上,厲鳳竹故意不往前,要看看程雲香是怎樣的反應。於是,捱了一棵大樹,站在蔭涼底下。厲鳳竹逐頁地翻著畫冊,的確很有美感,嘴角不由微微向上揚起。可是,她只要一聽見身後頭傳來的讀書聲,心裡就不是滋味。然而睃一眼程雲香,等了兩分鐘也不聽見她再提要去辦公室的話。看來,剛才的話是隨口說的,大概為的是儘快地拉走厲鳳竹。看來,程雲香對教室裡正發生的事,並非一無所知啊。情勢發展到這一步,彷彿是有一種力量推著,甚至是厲鳳竹必須繼續向下去探究,這就假做憂心忡忡地問起來:“密斯程,這些義工平時上課的內容,你們都知道嗎?”
程雲香未語先嘆:“義工呀,是自願付出精力不求回報的善心腸,對於我們這種經費很有限,請不起固定教員的慈善會來說,簡直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啦。我們怎麼好意思再給人家提要求呢?課程自然都是由他們自己安排的,我們只負責協調,不要出現義工們都紮了堆地教同一門課的現象就好。”
厲鳳竹實在想說要是這樣子教還不如不教,可她考量了一番,認為直說或者要壞事,一隻腳尖頂在樹幹上搓著,委婉地道:“我看有些老師的課……”
程雲香唉唉嘆氣,抬手捶著大樹幹,發出一種甕甕的響聲,方才無奈地回答:“可是,我們也不能打擊善心人的積極性呀,不能指望他們為我們免費服務,還得拿出大學教授的水平來授課。哪怕他們的課漏洞百出,只要有人能幫我們照管一兩個鐘頭,那也是好事了。你想啊,百來個孩子再加上幾十名弱勢婦女,每天光是管他們的吃喝,也就夠忙了。”跟著,伸手幫助厲鳳竹把手裡的畫冊舉高,只管用最優美的措辭去讚揚畫作之精美。
最後,厲鳳竹答應回到報社去問一問,有沒有美術編輯的空缺,方才結束了這個話題。
“那麼……密斯程,我突然有個想法,我想採訪幾位有代表性的義工,比如,比如我剛才聽那間教室上的課就挺……”厲鳳竹小心翼翼地舉著手,衝那間教室猶猶豫豫地戳著,生怕程雲香不肯答應。
不料,程雲香的態度很坦然,笑著介紹道:“那是魏淵教授,實在是位大學問家。他常年在國外交流訪問,一年之中有十個月會待在歐美和日本,待在國內的一段時間也不閒著,許多大學都盼著他去開講座。魏教授為人也很正直,總是願意空出一兩個禮拜的時間專門給我們的孩子談他在國外的見聞。”
厲鳳竹先是側過身子,垂下臉去撇撇嘴,腦海裡又浮現出那個叫魏源的所謂教授,被孩子們問住時的表情。那可不像什麼受人尊重的大學者,活脫脫是個小丑。耳朵裡又聽見程雲香很大方地表示,如果需要做採訪,她可以幫忙引見。這樣看來,程雲香大概不知道魏源講課的內容是多麼地富有爭議。
“做訪問……”厲鳳竹兩手背在身後,信步走著又問道,“我不是很懂學術界,像這樣的訪問學者,是公派出去的呢,還是他自費的呢?在我淺薄的見識當眾,倒是聽說過公派的訪問學者,只是從未聽過還能常年訪問的。”
程雲香先是搖搖頭表示不清楚切實的情況,只是偶然聽說是津門一所大學,聘請了魏教授做一項社會研究,大約就是觀察亞洲與歐洲文化之間的異同,所以他才有充足的經費可以長期待在國外。
教授,怎麼總有教授出問題呢?
厲鳳竹的眼珠子骨碌碌轉了轉,鎮定下來莞爾一笑,又問道:“你有魏源先生詳細些的資料嗎?我想如果要採訪那樣一位大學問家,最好做充足的事先準備。我要是一邊採訪一邊瞭解,問的話不到位,實在就浪費了見面的機會,也辜負你一番美意。”
程雲香早已是笑笑地點了頭,剛擺了嘴型要答應一個“好”字,卻聽見身後有人道:“密斯厲,近來短見啊。”
這一聲招呼,把厲鳳竹的思緒徹底給打亂了。迴轉身去一看,正是坂本林智裝著剛發現她來到此地的樣子,走過來攀談。
“是,是短見啊。”厲鳳竹只覺得談到短見很有些心虛,尤其感到坂本在程雲香跟前假裝剛才二人沒碰過面的舉動,似乎大有深意呀。
坂本笑笑地望著程雲香,解釋道:“密斯程,我上課前密斯黃囑咐過我,今天我教的那個班要上醫院去體檢,所以我就提前下課了。”
“孩子們都等在教室裡吧?”程雲香踮著腳向教學樓遠眺。
坂本點點頭表示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