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憶瑤眉眼微微一低,鼻子裡似有若無地哼了一下,自是心知這話意在挑撥。她不願讓小人得逞,因之特意地望了厲鳳竹的眼,把手互相牽著,笑問道:“不好嗎?”
放下了滿腔心事的厲鳳竹,一改先前的面貌,臉上不再是陰沉憂鬱的顏色,自然不能再任人拿捏。她向了蔣憶瑤頷首,表示著感謝。然後迎了上前,直接對著高儉反問起來:“高經理說話,自然不能一點道理也沒有。可我這樣一個每日都把行蹤登在報上的透明人,怎麼還會被人指摘私生活呢?大概我也是心直口快,得罪了人吧。不知道我說句遲來的對不起,還有沒有效力呢?”
圍攏在一處議論的同事,大多對厲鳳竹取一種同情態度。便有人出來說道:“我看吶,先前密斯厲的行跡是有許多可疑之處,可話要說回來了,一切謎底不都在今日揭曉了嘛。密斯厲要真有那樣大的依仗,還會怕那東躲西躲的關茂才嗎?不是有那樣的俗話嘛,落難的鳳凰不如雞呀!”
蔣憶瑤冷笑道:“我們這一班人團結協作的樣子,看在某些人眼裡就是錯的。”接上抬了一邊的胳膊肘,輕輕地戳著厲鳳竹,“所以,對不起是不用說的。你要真是知錯了呢,就先把我們這些人給挑撥壞了,跟著你也同我們鬧翻,用行動來說這句對不起,人家才肯饒過你呢。”
偷雞不成蝕把米的高儉,乾笑兩聲,眼睛朝四圍一掃。發現這個局面當中,編輯部在人數上多過銷售部。自己本沒有舌戰群儒的本事,只好灰溜溜地走開了。
編輯部眾人見狀,倒是揣了一肚子話要說。無奈時間已經不早了,有截稿時間的約束在,大家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便各自散開忙去了。
###
不多久,徐新啟邀了厲鳳竹上外邊一家小茶樓裡去坐。厲鳳竹聽時,便覺其中有事。到了地方一看,果然的,陳燕平已事先等在一個簡陋的小包間內。
徐新啟先把窗戶向外一推方才坐下,那樓外的聲音就直送入耳。
這茶樓就在南門邊,不遠處就是菜市場,人員流動自然會帶來各式各樣的訊息。尤其是過午之後,地面上的訪員、纖頭一類人物已經跑了一上午的事了,運氣好的早已經掙到了酒錢,正是要坐下來耍貧逗樂的時候。
窗戶底下趕巧地支著一個納涼的蘆蓆棚,大家天南海北地談著。不多會兒的工夫,話題正轉到國貨運動上去。
一個道:“聽見說了沒?參與運動可以掙著錢呢!”
另一個道:“聽見是聽見,可我愣沒掙上。”
又一個上前插言:“別是唬人的吧。鬧運動的人都是嘴上沒毛的大學生,學了幾句文縐縐的洋話,就大肆地宣揚什麼主義,把話說得神乎其神。難說是個噱頭,騙了許多人過去給他們撐場面。”
這時,桌子“咣”地一下響,有個粗嗓門格外地突出:“學生娃渾身一股傻勁兒是不假,但憑良心說一句,他們到底還很年輕老實呢。這樣的餿主意便是真的,背後想來也是有個下作政客在操控吧。”
緊跟著,搭棚賣酒的老漢高聲唱著送上一疊花生米,也免不了要議論兩句:“可是原來在菜場賣魚的那個老六,好幾天不來了。前次我去酒鋪子打酒,見他搖搖擺擺從門口過去,都穿上長衫了,嘖嘖……我最後一次看見他穿短衣還是三天前呢,他挑了吃飯的傢伙過來,對我說是要去愛國呢,把扁擔放在這裡讓我照管照管。今天早上又從這裡過,我見了他的長衫當然知道他發了財了,哪裡還肯去賣魚。但人家託了一樁事在這兒,總不能沒個結果吧。想來想去,還是挑了扁擔出來問他還要不要呢。你們猜他怎樣說的?”
眾人齊問怎樣,這個懸念倒也把包間內的三人給勾住了,一言不發只管向下聽去。
老漢嘿嘿一笑,不單搬出原話,還拿捏著強調,學著全套對眾人答道:“我呀聞不得腥味兒,勞駕你老人家挑遠些。”
這一句話裡,每個字都是可笑到極點的。那蘆蓆棚裡發出的笑聲,自然就鬧哄哄地幾乎穿破了樓頂。
陳燕平到底年輕些,首先地跟著噗嗤一笑。跟著,厲鳳竹也捂上嘴偷笑起來。徐新啟渾身顫動,把手指抵住下唇,示意他們不要鬧得動靜太大,容易把外邊的談話聲蓋過去。
果然又有人接著話向下說去:“是啊,我也撞見了。老六那綢衣上的花,可比他的酒糟臉還要紅呢。說是在外發了財了,也討上女人了,穿著喜服來向舊街坊發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