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約翰遜接到了全新的任務,以津門為突破口,獲取東洋外務省的一切重要情報。這件事的保密級別是很高的,現在卻被厲鳳竹詐出來了。光憑這個,他就該被停職問責。
約翰遜感受到有冰涼的滿含恐懼的眼淚,一滴接著一滴地流到手心裡去。這種失態,五年來他何曾有過呢?
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來個魚死網破吧!約翰遜想著,萬一自己的前途沒了,就拉著厲鳳竹給他陪葬得了。這便從椅子裡彈射到窗邊,猙獰地嘶吼著“去死吧”,上前一把掐住了厲鳳竹的脖子,拽著她欲推出窗外去。
“冷……冷靜……我不會的……”厲鳳竹掙著命,一寸一寸地挪著,把上身橫過來,死死地卡在窗框上。一隻腳的腳尖努力地去夠著地面,不讓自己徹底騰空。臉早已是漲成了絳色,筋脈根根分明而突出。雙手扣住約翰遜的腕子,掙扎著試圖讓自己可以吸上一口空氣,“我絕不說出去……我們都還有家人,不是嗎?!”
家人這個詞,讓約翰遜狠辣的神情,一點一點地和緩下來。他思忖了良久,終是放開了手。
情報這一行,踏了進來就不可能全身而退。他本人脫身不得,他的家庭同樣也不行。衝動起來,當然可以抱著厲鳳竹一起去死。但他走後,家人又該怎麼辦呢?好端端地,為什麼要拉厲鳳竹同歸於盡,這種行為一起會引起英國國內的注意。要是被人查出什麼來,解脫的只有他一個,陪葬的卻說不清究竟需要幾人了。
從生死線上逃出來的厲鳳竹,整個人癱軟下去,跌倒在地上。一手護著脖子,一手捂在胸口,後怕地開始大口呼吸著空氣。臉色由絳紫轉而變為慘白,額頭上的青筋依然突突地狂跳著。
約翰遜是站著的,居高臨下地對著她控訴道:“我們明明說的是平等交易。可你都幹了些什麼呀,啊?我問你呢?你,你你,你居然……你騙了我,你戲弄我!我說了……這些話我不該說的,我不能說的!”
厲鳳竹貼著脖子的手往下一滑,雙手一齊去護住那顆早已紊亂的心臟。喘著氣,虛弱地回應他:“對,我是使了詐,從你嘴裡詐出了一點保密級別不低的訊息。”她不敢精確地使用“情報”二字,深怕約翰遜的情緒再一次失控,語氣盡可能地放到無比柔和,“但你,你怎麼……怎麼不想一想,我,我敢告訴別人嗎?我,我要是說了出去……哪怕我能幫你再多的忙,你們的人恐怕……恐怕也容不下我了。所以……我是,絕不會說出去的。在這件事情上,我必須得保護你。因為這,這同樣是……是在保護我自己。”
是這樣嗎?好像是這樣的。對,確實是這樣的。當約翰遜心裡轉過了這樣三道彎,他才終於長長地撥出一口氣,把心底的恐懼都吐了個乾淨。
見他終於平復下來了,厲鳳竹也就徹底卸下防備,半趴在地上歇著氣。她微微地將眼眸撐出一道縫來,入眼便是飯店套房內鋪的紅底五彩碎花絨毛地毯。那種色彩碰撞得她頓時感到頭昏腦漲,加之方才一度呼吸不了,不免乾嘔了兩聲。
在這樣的時刻,她腦子裡想的不是別的,依然還是要救她的兒子。必定要救出來,也必定能救出來,且必定要快!
“那麼現在……通訊專家不要錢了,對吧?”厲鳳竹靠著牆壁癱坐著,因為不斷有乾嘔的衝動,一隻手就放在心口處順氣,一隻手虛虛地捂著嘴,面色從容地放出一聲微笑,“你是知道的,我還有別的路可走。你還知道的,我已經瘋癲了,徹底地。”
厲鳳竹似乎在自己身上,讀懂了為什麼亡命之徒是最為可怕的。他們沒有更多的東西可以失去了,他們甚至對死亡和毀滅抱著一種樂觀而歡迎的態度,他們可以不顧一切後果地來暢談魚死網破的結局。鐵拳團就是這樣對了她發瘋的,她也是這樣地對了約翰遜在發瘋。可是,她的槍口並沒有衝著約翰遜的家人,倒是鐵拳團的槍口一直要衝著她的兒子去呢。
如是想去,她那種微笑漸漸地變得大聲起來。
約翰遜在剛才,把白襯衫的袖口都解開了,高高地把衣袖卷在胳膊上。領口的三顆紐扣完全是用暴力扯開來的,有一顆已經不知去向了。他這副尊榮,活像地面上地痞子,而不是什麼紳士。只見他飛著唾沫,由丹田裡噴出怒火來:“你騙了我的話,還敢要求我為你提供什麼該死的專家!你……”
厲鳳竹依然帶了三分瘋癲在笑著,揮揮手與他玩笑道:“好啦,你可冷靜些吧!專家不該死,專家並沒犯什麼錯呀。”
約翰遜對於“犯錯”這個字眼,顯得相當敏感。攥緊了拳頭,伸出食指怒地揮到了厲鳳竹頭頂,警告她趕緊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