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種態度,厲鳳竹心裡是早有預備的,因此應對起來倒也沉穩:“也就那麼一次,怎麼能說是總問你要呢?你要是不止打聽到綁匪在津門,還確切地掌握了他們的藏匿點。那麼,我現在就可以恭喜你,終於可以徹底地擺佈我了。但你要是還沒進展那一步,主動權就仍在我手上。你信不信,唐書白這人表面荒誕,其實辦起事來總是能贏你一籌的。”
瞧這歹毒的心腸,簡直是惡婦!哼,最毒婦人心,虎毒不食子。約翰遜在心裡把他所知的一切批評女子狠絕的話,都挨個罵了一遍。不覺又暗暗地想著:行,就讓你擺兩天的架子吧,諒你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因就問道:“你上回說的我們相處應該開誠佈公,那話還算數嗎?”
厲鳳竹沒有開口,卻聳高了半邊眉毛,表示了一種肯定。
約翰遜伸出大拇指,來回抹著嘴上那撇黃毛鬍子,冷哼起來:“你現在在利用我,並且將來還會利用我。”說罷,他微閉了一下眼睛,想象著一幅畫面。厲鳳竹的兒子最終落在了他手裡,他手裡握著槍,指使厲鳳竹幹這幹那。結果厲鳳竹忽然森然一笑,讓他回頭再細悄悄。當他果然轉身時,發現人質不見了。
這裡,約翰遜猛然地睜大了雙眼,對著厲鳳竹那種波瀾不驚的面孔,在心底暗暗地狠罵了一聲“該死”。他覺得這個畫面很有幾分成真的可能性,因此忽然又表現得暴怒了起來。他認為找厲鳳竹這一步棋,上司是下錯的,他實在控制不住這枚棋子。但是,厲鳳竹此前說的話,正打在英方情報機構的心坎裡。他們自然不會把希望完全地拴在厲鳳竹身上,他們當然是有別的佈局,可是一切都需要時間。而約翰遜的上司,不希望錯過太多的訊息。厲鳳竹是可以填補這個籌備期的最佳,或者說是唯一人選。她有豐富的暗訪經驗,具備一定的偽裝能力,而且唐書白對她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圖謀。
厲鳳竹知道約翰遜的情緒不穩定,是對自己極有利的條件。是以,故意地以示弱的口吻持續地刺激他:“嘿,密斯特約翰遜,我們之間是合作,合作呀!你是可以在英租界呼風喚雨的人,我是去一趟日租界還要哆哆嗦嗦的人。如此雲泥之別,我對你只有高攀,哪裡談得到利用呢?說真心話,想嘛我倒是很想的呢,可我沒能耐呀。”
“我要是找到了你兒子,我肯定是希望你們一家人能住到我安排的公寓裡。”約翰遜轉變策略了,既然暗地下手總佔不著便宜,乾脆試一試把條件擺在檯面上來講。
“可以考慮。”厲鳳竹點點頭,她分明聽出約翰遜說這話時有些氣虛了,嘴角便抿出一個及不可查的微笑來。
約翰遜的決心搖擺不定,鬍子眉毛也就隨之上下地聳著。他捏緊了拳頭,忽然往桌子上一捶,心情很是不安寧的樣子。他渾身抖顫起來,咬著牙,突然又像是反悔了,吼道:“但我總覺得,到時候你想逃,總能逃出去!”
厲鳳竹牽著嘴角,實在也把笑容做得太假了些,跟著說道:“日後的事情,何必現在就生氣呢。我們還是談點要緊的吧。我想問問你,你說,東洋的文明是不是真那麼優越呢?”
約翰遜嚥了一下口水,皺攏了五官,不耐煩地敷衍她:“你又想說什麼?”
厲鳳竹雙手抬高,假做無奈地衝他攤了攤,笑道:“就是想和你交流交流意見嘛。我這兩天很注意英國的大報刊,有部分記者的立場,似乎很親日哦。”
約翰遜那捧著茶杯的手開始哆嗦起來,他的樣子看起來比剛才更緊張了,甚至是比過去五年中任何一個時刻都緊張。那杯英國人最鍾愛的紅茶潑了一半在桌上,一滴一滴順著痕跡往約翰遜的西褲上畫著雜亂無章的圖案。
厲鳳竹的眉毛得意地揚高,表情是從容的,開口卻極盡憂慮:“其實,誰還沒點個人傾向呢。親日是小事,我就是擔心他們跟外務省大臣的關係……”她高聲地冷笑了一下,“對了,還怕些什麼呢?哦,怕收錢吶!那……更怕的是什麼呢?嗯,怕被人換了腦子!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這兩天以來,除非是生理上完全熬不住,否則厲鳳竹就絕不肯放鬆自己的神經,也不肯白費了哪怕一秒鐘的時間。在她完成了所有她能做的努力之後,在等待著走下一步棋之前,她不光鑽進了大公報社的資料室,還去了日租界、英租界的圖書館,也包括大學外文系的藏書室。更何況,在石初告訴她英國的情報人員似乎逐漸地在改變計劃時,她表示出要在這方面花力氣去研究。所以,她的案頭工作早已有頭緒了。當她把能找的材料都找遍了,該分析的現象都分析過了。就勾勒出了,自甲午中日戰爭一來,東洋在國際話語權上變化的軌跡。
儘管在戰場上,東洋的優勢很明顯,但中國還是偶有小勝的。在新聞場上則不同了,勝利的天平簡直不是一句傾斜足以形容地,那個天平完全是在東洋一方安營紮寨了。外務省十分注重東洋的國際形象,努力而大方地宣揚他們的軍隊是一支文明的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