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這麼快就被他們看穿了。厲鳳竹手心裡滴落的汗簡直能連成一條線了,忙忙地否認起來:“怎樣會呢,先生。我既不是蘇秦張儀,沒有那合縱連橫的謀略;我也不是諸葛亮,沒有那舌戰群儒的本領……”
電話裡首先傳來一陣笑,接著那話音越來越顯得兇狠:“這麼想就對了,況且咱也不儒不雅。你別以為講幾句大道理,就能講服咱幾個。咱就是體悟到這世道沒天理了,才改道兒的。跟你實說吧,甭管從前是不是連只雞都不敢殺,但既然走了這條道兒,早晚也該練練殺人吶——”那人拖了尾音,故意地招呼著同伴一齊挫挫厲鳳竹的銳氣,“是也不是?”
厲鳳竹嚇得渾身一抽,倒吸了一口涼氣不敢貿然地答話。
當鐵拳團的人感到她被徹底壓服住了,這又趁著她以沉默示弱的機會,來個攻其不備,冷聲喝問:“我老大還說了,你很有城府,想定兩步才會走一步。還有四能這個名字的出現也很有些蹊蹺,最好別讓咱查出來那是你的化名,否則……”
天吶,他們還真心細如塵地研究過“四能”這個筆名是伴著厲鳳竹出現在《大公報》上的。由此可見,有智慧的人若選擇了一條歧途,該有多麼地可怕。
厲鳳竹把頭亂搖了起來,慌里慌張解釋開去:“不不不,幾位先生聽我說。這年頭有哪行是好經營的呢?報社也小氣著呢,規矩都是這樣的,坐班拿一份基本的勞務,出勤拿一份辛苦錢,文章能見報再給一點獎勵。自古都說文人相輕吶,嘴上光是道貌岸然,心底裡豈有不為五斗米而折腰的。我倒是願意多寫多得,可人家哪裡肯呢,要是知道我登出去的文章比他們多,那不要吵翻天嘛。”
那頭沉默了幾秒鐘,接上很高興地重複了一遍:“文人都是道貌岸然,這句說得對。”
前邊,厲鳳竹一直苦口婆心地想讓鐵拳團相信她是個高潔之人,這裡招架不住自己就落了個口舌下來,之前的話算是白費了。想時,又是倒抽冷氣。她知道今天對鐵拳團的試探,已經完全到達了極限,再說下去她恐怕會多說多錯。
倒是鐵拳團的代表,考驗起她來了:“那麼,你清楚你接下來要辦什麼事了嗎?”
“想辦法混入上街的人群中,找到他們搶劫敲詐的證據。然後公開地報道,有些人嘴裡說著民族大義,實際卻把愛國當了偽裝的羊皮,在大肆地發財呢,嗯……”厲鳳竹緊抿著唇想了一想,加重了語氣道,“那都是不義之財!”
“很好,就這樣辦吧。記住,要快!”
冰冷無情的忙音傳來,厲鳳竹一聲“能不能”還卡在嗓子眼上,但她的幻想已是完全地破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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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翰遜需要三天的工夫方才有進一步的訊息,這三天要想穩住鐵拳團,首先還得是順從他們的意思,想辦法加入遊行的大部隊去。
厲鳳竹很輕易地就聯想到了那些訪員身上,去找他們買訊息是眼下最快的法子了。
想到就立刻地辦了,她一路快跑來到了英租界巡捕房旁邊的茶樓裡。英租界的訪員與她都是老交情了,一見她進門便知道是生意上門了,半間茶樓的人齊齊湧了過來。這裡有個綽號叫“黃牙”的老煙鬼是最會吃獨食的,拉著厲鳳竹往門邊一靠,大喊起來:“密斯厲,您總算是來了,我可是恭候多時了的。”
旁人一聽自以為是一樁早就談妥的買賣,恐怕沒機會從中撈錢,也就各自散開了。
“您問,您問得出我就一定答得上。”黃牙咧了嘴直笑,從他嘴裡噴出一陣燻人的煙臭味。而那兩顆門牙,終日受阿片的毒害,其實他早該改名叫“黑牙”的。只見他把掌心朝上攤開,是一派專等著錢票子扔下來的姿態。
厲鳳竹取了一疊總數可觀的銅子票抓在手心裡,對著他亮了一亮。在他撲上來想一把奪過去時,及時地往身後藏了起來。接著,只取了區區幾張出來,遞過去問道:“我問你一件日租界的事情,你也能說得出所以然來嗎?”
“當然當然。”黃牙回覆著,伸了舌頭出來順著嘴唇走了一週。
“好。”厲鳳竹又從幾張之中抽了一張遞過去,當做是第一個問題的定錢,“近來幾次抵制日貨的運動,都是哪一路的人在參與?”
黃牙接話接得利索極了:“赤匪。”
厲鳳竹波瀾不驚地點了點頭,沒有理會黃牙搓手指的暗示,淡淡地笑了一下,追問道:“根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