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憶瑤背上一軟,腦袋微微地點著,心道厲鳳竹莫不是想越過徐新啟直接向王富春致歉吧。這算計倒也符合她的行事風格,能不拖累人就儘量不去拖累。可是,她這種打算是算錯了王富春的。這位主編大人近來是愈發對人而不對事了,這個歉恐怕道了也是白道。因想著,蔣憶瑤嘴裡嘶嘶地對著厲鳳竹吹了兩口氣。為引起她的注意,又衝著她把手不停地擺著。
王富春看在眼裡,冷哼一聲,人卻還是朝前站的,絲毫不把厲鳳竹的話放在心上。只見他抬了抬手腕,敷衍道:“我馬上要見一位重要的訪客,你遲一兩個鐘頭再進來吧。”
蔣憶瑤雖仍坐在位子上,上身卻拼命地掂起來,越過許多張桌子,和徐新啟做著眼神交涉。其結果是,他也同樣猜不透厲鳳竹預備讓事情向何處去發展。
至於厲鳳竹,她低眸時恰巧發現王富春公文包裡露著紅封殼的一條長邊,很像證書一類的東西。因為高過了拉鍊的位置,因此公文包只能敞開著。
糟了,他要會的貴客,難說就是傳說中那位外聘的副主編呀。
厲鳳竹不能坐以待斃,只得當著滿社人的面,直接地開門見山:“主編,明天早晨會有一篇關於西南局勢的評論文章釋出。”
王富春在一片騷動聲中,難掩興奮地轉頭問道:“什麼內容?”
這種神情提示了厲鳳竹,王富春對徐新啟的忌憚已經超越了壓制,他甚至有意把徐新啟踢出報社。正是因他過於強烈地執著於私心,才會輕易便被唐書白矇蔽了心智。
“西南方面派出的代表……”厲鳳竹上前一步,把聲音放大了來說,“已經與山東、山西、陝西、四川、雲南及貴州等省取得了聯絡,以期儘快協商出一致的立場。”
王富春滿心歡喜由丹田提起來的一股氣,因這句話徹底由熱烈轉至冰涼,刺激得他連連咳嗽了幾下。
“你的訊息,從哪兒來的?”當王富春勉強能問出話來時,臉色早已鐵青了,還泛出一種紅漲的怒色,染在一處像極了一顆發紫的茄子。
厲鳳竹偷摸著吁了一口氣,方才答道:“是我從前的同事,他給我看了已經送去排字的定稿。《津門時報》那邊爭取到了西南方面的許可,派去前線採訪的是一名外籍記者,其立場相對來說是客觀的,他的報道自然是切實可信了。”
王富春提包的手攥得愈發緊了,指節都是發白的。鼓了腮幫子,又是一陣猛烈地咳嗽。他強撐著哼了一聲,道:“見報就見報,算什麼了不起的大事,非要耽擱我的時間。又不是你拿到了許可,又不是你去了前線,又不是你寫的文章!”
他的三個“不是”,吼得一個比一個響亮。惡意不止寫在了臉上,同樣也由那指指點點的姿態上徹底地表露出來。他是不好直接指責厲鳳竹耽誤了他安插副主編的計劃,只好拿耽誤時間來做一個擋箭牌。
事情棘手了,王富春雖然擁有津館大小事務的決定權,但重要的舉措依然需要向遷移至海州的本部進行彙報。滬館那邊對他外聘副主編的想法,沒有給出肯定的答覆。但聽了不利於徐新啟的那些傳言之後,也沒有很堅決地反對外聘一事。
王富春早就透過別的路子打聽過了,所以他其實一早就知道了,徐新啟這次恐怕是被謠言誤傷的。但他不想放過這個可以借題發揮的良機,便打起了趕在真訊息坐實前,先斬後奏把徐新啟晉升的後路給斷了的主意。甚至於就在剛才,他還異想天開地期盼著,萬一厲鳳竹帶來的訊息是,徐新啟確實有隱瞞不發的行為呢。
屋裡的氣氛急轉直下,像極了泥人鋪,大夥兒都不做事了,也不敢說話。唯有一雙雙的眼睛,你望了我我望了你,許許多多的意思就在這沉默之中,流轉了起來。
厲鳳竹微點一點頭,輕聲笑道:“我的意思是,有些謠言也該儘早平息了。自月初時,西南局勢產生了動盪,業內就一直在流傳咱們報社有人拿到了獨家內幕,卻遲遲不肯拿出來釋出,似是要依仗著這條獨家來籌謀一個前途。若沒有這些閒言碎語,我也不必巴巴地非要找您談話。可我眼看著大家因一句流言,搞得一下猜忌這個,一下又猜忌那個的。同社的人非但不友愛,反而互相疑心起來,實在很不值當。我又是個急性子,因此連一個晚上都等不了了,非得這會兒就說清楚不可。”
王富春拿腔拿調地譏諷她道:“你倒是很有團體精神啊。”復掃視了一週,怒問,“真的有這樣的謠言嗎?這裡的人,都有誰在參與呢?”
厲鳳竹也跟著看向眾同事,大家都是互相丟過一個眼神,便開始搖頭否認。她最後把目光落在了,全程沒怎麼抬頭的徐新啟身上。
像是感受到了什麼獨特的氣流一般,徐新啟便也抬眸與之對視。他早就表示過,自己無意參與副主編的爭奪,因此並不放出多少感激的眼神來。更深一層地想,社內氣氛已然有些劍拔弩張了,此時接任實則是接個燙手山芋過來。
王富春對著大家冷笑一下:“不要怕得罪人。《大公報》是權威報刊,不是什麼坊間小報,我們聘的都是專業人才,不是長舌潑婦。倘若有誰拿著良心記者的薪金,行的卻是市井小人那套伎倆,我是堅決不歡迎的!如有人知道內情就趕緊說出來,算是替報社肅清門戶做出一點貢獻。若有人因私交而包庇維護奸人,那就是對報社赤裸裸的背叛。”